她是這個國家的公主,她也同先帝一樣了。
蕭令儀說:“謝公主成全。”
一字一句清楚明白。
她選了第二個選項。
“為什麼呢……”越昭輕聲喃喃。
最後她說:“好。如你所願。”
她起身離開。
蕭令儀依舊俯首下跪的姿勢,但她叫住了越昭。
越昭急切回過身,以為她後悔了。
可觸及她未變的眼神,眼中的光再次黯下,強壓下神色變化,彆扭的一張臉,淡淡問:“何事?”
蕭令儀撐起身,輕輕摘下發髻上的金釵,雙手呈上,至始至終她不敢直視越昭的眼神,生怕一旦觸及便會抑製不住發熱的眼眶:“最後懇求公主一件事,還請公主幫臣女將這個發釵帶到西北,請公主將它埋在西北,在西庶之戰的遺址,同我故去的父母一起。”
“這是我,想請求您的最後一件事了。”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越昭想起蕭令儀的父母喪身在當年的西庶之戰裡,她在繈褓之中就成了孤兒。
“最後……一件事了……。”蕭令儀低聲喃喃,語氣難見的懇求與無助。
很久後,越昭接過發釵,緊緊攥在手心:“好。”
夕陽墜落,將殿中兩人的影子拉得細長。
越昭離開了主殿。
蕭令儀最後抬起頭,目送她離去揚起的一角裙角。
從此陌路。
她知道。
這是她自己選的路。
在房間後,在一扇門後,越昭靠著門,狠狠咬著下唇,努力睜著霧蒙蒙的眼睛,倔強又頑強。
迎柳看著她猶豫道:“公主,新年宮中已儘數籌備好了,以及,陛下在等您用餐。”
新年要來了啊。
越昭從被風吹得一鼓一鼓的窗口向外看去。
新年的皇宮沒有大辦什麼宴會,也沒有召集任何朝臣一同慶祝,或許是因為剛過去的混亂,或許是因為宮裡多了一位“離經叛道”的公主,什麼祖製在她那都被辯駁得一無是處,便是皇帝在她身旁也一臉順從地縱容。
檀嬤嬤每次見到越昭先是行禮,而在送走越昭後總是要狠狠歎氣,仿佛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了。
但她還是勤勤懇懇留在宮中打理宮務,畢竟這是她的出生與歸處。
儘數宦官替換成女官後,後宮不少事務處理起來順當多了,這時她又忍不住感慨叛逆的公主在建製上確實是有眼光的,為何先祖宮中從不重用女官,哦,大概是生怕女官生了多餘的心思,爬上皇帝的床。
但她現在一點兒也不擔心這個問題,宮內外誰人不知如今宮中最後都是公主作的主,便是有人要爬皇帝的床,她也樂見其成,畢竟越姓皇室僅剩的兩個獨苗瞧著每一個人想成家繁衍,著實讓人憂心,卻又說不得一點,隻能自個兒憋著。
跨年的晚餐很簡單,兩個人都沒有奢侈擺大宴大想法,剛從什麼都短缺的江州回來,沒有人有浪費的心思。
越昭到時越璟已經在等她了,沒有宮女伺候,就他一個人坐在那。
宮中用餐的桌子很大,桌上空蕩蕩的,有些怪異感。
越昭在越璟邊上坐下,自顧自先拿起了筷子,夾了一道菜嘗了一口。
越璟問:“如何?”
越昭表情一言難儘:“我總覺得還是在江州吃得好些。”
越璟笑道:“自然,江州的飯食沒這麼講究,宮中總要防著一些,程序走多了,端到麵前的便都是些涼菜了。”
越昭自我安慰:“待我離京便又能吃上好東西了,你莫要羨慕我。”
越璟笑出聲:“好,不羨慕。”
又吃了兩口,越昭放下筷子看向越璟問:“我看著又有好多奏折催促你開納後宮了。”
越璟伸出的筷子頓住,停在半空中:“莫要管他們了……隻是,你為何突然問這個?”
越昭低頭用筷子扒了扒碗中的菜:“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越璟看著她快要埋進碗裡的腦袋問:“你是說蕭家小姐?”
“你知道?”越昭抬起頭,睜大眼睛看他。
“我又不是瞎了眼或是聾了耳朵。”越璟聳聳肩,“蕭家這麼多年了總是這個心思。”
“那你從前還裝傻。”越昭用筷子插了插碗中的飯菜,抱怨道。
當然她也明白越璟自該裝傻。
越璟說:“讓她進宮自然沒有問題,隻是蕭家你意欲如何處理?”
越昭說:“我的想法是自此後四品以上不用蕭家人,她……手中的資產儘數剝離,她……”
頓了頓,越昭繼續說:“她也不得出宮。”
“你有安排便好,這幾日我找個時間下旨,也省了我應付那些催促我納妃的奏折。”越璟說。
“嗯。”越昭機械地點點頭,一時她有些沒胃口。
伸手撥弄了碗裡的菜,她欲言又止後終於開口:“她……從前,也是我朋友,你也儘量給她一些體麵。”
“好。”越璟應下。
新年的前夜,大雪堆積了厚厚的一層,掩埋了整個京城。
太陽升起時,越昭披著大氅,蓋上帷帽,跨上馬匹,一臉洋溢地同越璟告彆。
越璟無可奈何地左右叮囑,但顯然越昭的心思已不在這兒了。
最後他頗有不讚同地說:“至少也該在京城過完這個年。”
越昭搖頭:“不要。”
一點解釋也沒有,也絲毫沒有想解釋的意思。
越璟拿她沒辦法,歎氣道:“路上照顧好自己,什麼時候想回京城了就回來。”
越昭一掉馬頭,自上而下倨傲地看他,像是京中最嬌俏活力的少女:“放心,我自然知道如何對自己好。”
越昭要拉韁繩時,越璟看著初升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少女,輕聲說:“我從沒有後悔將你帶回宮中。”
他不知道越昭有沒有聽到。
但有沒有聽到都無所謂了。
越昭的手一頓,轉瞬即逝,用力一拉韁繩,身下的馬揚起前蹄,在宮道上疾馳。
越璟目送她的身影漸小。
她身後的車隊正慢悠悠地向前行動,她已遙遙領先,不見身影。
在京中的街道上越昭還是比較乖覺,放緩了馬速。
她離京沒張揚,算是先行離開京城,後續越璟和檀嬤嬤囑咐帶上的各類用品分批運送。
故而在街上慢悠悠騎馬沒人注意她是誰。
到了京城的關口才有了離京的實感。
守門的護衛驗了她的身份,隻是恭敬地送離,大概是受了什麼人的叮囑,沒有大張旗鼓。
出了京城關口,她勒馬停下,回過身回望這座龐大的皇城。經此一彆不知下次回來會是什麼時候。
身邊是百姓推著車往京城運送什麼,還有背著行囊離開的遊子,有在關口依偎在一起道彆的人。
越昭覺得自己終於落到了實在的土地上,不是那種被說不明的東西裹挾著在半空中搖搖欲墜的感覺。
忽然身後有馬蹄由遠及近,馬蹄中是疾馳了多日趕赴什麼的疲憊和急躁。
心有所感一般,越昭目光離開城牆,向去路望去。
*
宮中迎柳正處理宮務,公主剛離開,許多事還堆積在那。
有女官敲門,說是公主給她留了東西,方才才送來。
迎柳疑問,女官放下托盤後就自覺退離,關上了門,隻留屋中一人。
是一封信,用一個大信封裝著,信封裡還有其他的東西。
迎柳先拆開了信。
字跡匆匆,語句簡潔,像是趕忙寫的。
「迎柳:
你還記得我初來皇宮裡和你說過的話嗎?我還記得。
實際上開放女子科考很大程度上與你也有關,我早有此意,當時桃夭從你的書中翻出了詩集、經書,我無意侵犯你的隱私,悄悄問過其他的宮女,桃夭後來識字了也告訴過我,你從來沒有放棄讀書寫字。
女官雖說比起從前的宮女好上了不少,但後宮的官職終究在世人眼裡不如前朝男人們做的官。你有誌向,有才學,我想你大約也會想試上一試,隻是差了一些機會。
我附上了你脫離宮籍的文書,想去科考,或是繼續留在宮中,全憑你意。若是想出宮,宮中的事務我想來你也不用那樣操心,女官們在你近來的努力下我認為她們能夠獨自較好運轉了,檀嬤嬤也對此很是上心,便是有突發的事情她們都能解決好。
想做什麼便去做,我知道大部分人走什麼樣的路、做什麼事,皆是情非得已,但那是你的從前,那時我什麼都做不到,也與你們不甚熟識,現在不同了,雖然我能撐起的傘很小,但讓你自由和儘情嘗試我能夠做到的。
附:脫籍文書及京中房契」
迎柳指尖攥緊了信,久久沒有言語,眼中複雜神情翻湧。
*
晨時的得朧酒樓剛開張,桃夭站在照進的第一縷陽光前伸了個懶腰。
邊伸懶腰邊教訓身邊的瘦猴:“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瘦猴滿臉不服氣:“不就開個門,有什麼好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