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北方回到南方的這幾天,見到的天色都融在陰沉的烏雲裡。
快餐店門前紅白的招牌照著他一身的黑,外套、褲子、鞋子、就連他的大傘都是黑的。
店裡坐著的一個棕襖少年見到他,眼睛發亮,隔著玻璃向他揮手。
等黑衣少年推門進去。
棕襖少年響亮地喊:“孟澤。”
“王輝,好久不見。”
名叫孟澤的這個少年,初中在這座城市就讀,中考結束,他遷至北方。
王輝是和他比較聊得來的同學,兩人也不是三年沒見,去年暑假,他倆見過一回。
王輝上上下下打量孟澤:“是不是天氣的關係,我覺得你比去年更……”
更什麼呢?
王輝思索片刻:“更內斂了。”
也許是玩笑,也許是當真,孟澤居然點頭:“是天氣的關係。”
“今天說好的,我請客。”王輝買了兩份漢堡套餐,要了三包番茄醬,一坐下,他撕開包裝,手上來來回回,把滿滿的番茄醬擠在薯條上,“你轉學這麼突然,是不是有什麼事?”
“父母工作調動。”
“哦,隻剩半個學期了。”高考報名已經是去年年底的事,王輝說,“你的學籍沒有轉過來吧?”
“轉不過來,六月份要回原學校高考。”
“這個時候轉學是比較麻煩,不過,我們以後能常常見麵了。”王輝笑著問,“你轉學到哪個學校?”
“岩巍中學。”
“哈?”王輝又驚又喜,“這麼巧,我就在岩巍,你在幾班呢?”
“還在等安排。”孟澤好不容易才抽出一根沒有沾上番茄醬的薯條,入口嘣脆。
“我在五班,高三的年級第一名就在我們班,你要是能來五班就好了,最好不要去七班,雖說岩巍沒有分快班和慢班,但是吧,七班的牛鬼蛇神特彆多。”王輝伸出粗短的尾指,“好幾個年級倒數的同學都在七班。”
“我無所謂。”他不至於會去七班。
天意喜歡捉弄人,不是嗎?
開學的第一天,孟澤到了教室門前。
“同學。”班主任微笑,“進來吧。”
被朝陽照著的“高三七班”幾個字澄亮亮的。
班主任站到講台:“同學們。”
過了十來秒,教室裡安靜下來。
“今天我們班上來了一個新同學。”班主任轉頭說,“這位同學,自我介紹一下吧。”
“我叫孟澤。”他的聲線和今天的溫度一樣凜冽。
班主任等了有十秒鐘,沒等到接下來的話,她又和同學們說了些互幫互助,共同進步的鼓勵詞,當她的目光掃到窗邊,她的笑容消失:“李明瀾在哪裡?”
無人回答。
李明瀾三個字,像一枚針,刺了刺孟澤的神經,但是,“Li Ming Lan”的發音不是很特彆,有大把大把的同名同姓。
這時的教室裡空著三個座位。
班主任再問:“胡翰然在哪裡?”
又無人回答。
寒假結束,遲到的人仍然在遲到。
班主任暗自吐一口氣:“孟澤,你暫時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
倏地,一個男生低喃:“王座。”
班主任不自然地咳兩下。
迄今為止,學校開除過四個坐在後排靠窗的學生。
同學們戲稱那裡叫“王座”。
其實這都可以是人為的,比如這個班,走後門蒙混日子的幾個同學都坐在倒數三排裡,當然出狀況的多,被開除的幾率大。
班主任見過孟澤的檔案,這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學生。
他坐在“王座”,正好破除封建迷信。
*
第一堂課的鐘聲響起,李明瀾剛剛跑到教學樓下。
她把兩級樓梯並成一步,上到三樓,貓起腰,沿著教室窗下的牆,慢慢,慢慢,挪動到高三七班的後門。
原來第一堂是數學課。
教室裡隻空了她一人的座位,連“遲到大王”胡翰然都來得比她早?
而且,她還有一個發現,一個男生坐在她後麵的“王座”上。
郭老師剛在黑板上寫完公式,轉身就見到後門探出來的頭,郭老師負責四個班的數學課程,但在七班,他無需點名冊就能準確喊出那人的名字:“李明瀾。”
李明瀾直起腰:“到。”
郭老師指了指牆上的時鐘:“現在幾點了?”
李明瀾麵不改色:“老師,我早上去助人為樂了。”
教室裡響起一陣哄笑。
郭老師吹胡子瞪眼:“是不是要上新聞報道了?”
李明瀾:“報告老師,做好事不留名,上新聞是沒戲了。”
一問一答,很是流利。
算了,郭老師不想浪費課堂時間:“過去坐著吧。”
越接近那一個王座,李明瀾越覺得那個男生似曾相識,她繞過他的身邊,回頭望。
對方抬起眼睛。
的確是見過的。
*
去年,高二期末考的試卷發下來了。
李明瀾的數學試卷格外醒目,滿眼都是“×”,唯有最後一行才露出一個細不可察、微不足道的“??”。
她第一時間折起試卷:“數學,令人絕望的科目。”
胡翰然興衝衝來問:“明天放暑假了,李明瀾,你有沒有暑期計劃?”
“活著。”李明瀾答。
算算日子,她的哥哥今天要回來。
哥哥比她大十歲,早已成家立業,搬出去住,但周末時,他會回來吃飯。
果然,她一到家就見哥哥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哥。”李明瀾張望,“阿嫂呢?”
李旭彬收起報紙:“她要出差幾天,爸媽出去旅遊,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我已經是個大人了,你忙自己的事兒,不用替我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