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澤。”李明瀾有點記仇, 每回孟澤惹惱她,她都不理他,但他又有善意流露, 讓她覺得一笑泯恩仇了, “謝謝你。”
孟澤麵色冷峻,仿佛剛才衝到她麵前攔球的另有其人。
“孟澤, 剛才真是千鈞一發。”馮天朗捏了一把冷汗,當足球被踢過來時, 眾人都屏住呼吸, 隻有孟澤跟箭一樣衝出去, “你反應好快。”
李明瀾點頭:“那叫迅雷不及掩耳。”
孟澤隻覺得麵前這兩人一個叫“嘰嘰”,一個叫“喳喳”。
事件的始作俑者田濱跑過來撿球,麵露尷尬:“李明瀾,你沒事吧?”
李明瀾歪了歪頭,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田濱猜不透這笑裡的含義,他立即弓起腰, 連聲道歉:“對不起,射門射偏了。”這個時候他冒出冷汗,他就算再鄙夷李明瀾, 也不該招惹她,她的靠山可是孫境, 如果這件事被孫境知道……田濱覺得自己的腰都直不起來了,“李明瀾,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跟孫境認識這麼久,李明瀾模仿很有一套,她學著孫境的樣子, 不吭聲,直盯著田濱。
田濱不敢起身。
李明瀾欣賞夠了田濱的慫態,擺擺手,像是趕蒼蠅:“下不為例。”
說起來,自從孫境拿了英語周報,他就不讓她出任務了,不知他是不是在便利店碰了一鼻子灰,心也跟著灰了。
李明瀾衝孟澤笑:“孟澤,孟澤。”
孟澤耳邊的魔咒又回來了。
下課回到教室,他當著李明瀾的麵,用耳機塞住耳朵。
他的冷漠鎮不住她,她朝他探身。
他隻見她的紅唇一張一合,哪怕耳邊響著的是搖滾樂,但他清晰地聽見她說:“徒勞無功。”
可不就是徒勞無功嗎?這耳機裡的聲音光是大,卻蓋不住她清脆的嗓子。
孟澤翻了翻自己的手掌,非得去管李明瀾的閒事,這不,她又纏上來了。
李明瀾也沒有鬨,想想,孟澤站在她麵前的那一幕,好像揮之不去了。
孟澤額頭高闊,眉清目秀,鼻梁高挺,下頜分明,他就是一個高素質的藝術模特。
她忍不住想要描畫他的線條,拿起筆,撕開一張作業紙,在上麵寥寥畫幾筆。
這幅畫是畫了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但算不上畫人,她連臉都沒有勾勒。
然而,周璞玉湊過來:“咦,是孟澤嗎?”
李明瀾也“咦”一聲:“你怎麼看出來這是孟澤的?”這拚湊的五官詆毀了孟澤的帥。
周璞玉仔細觀察:“醜是醜了點,但我覺得這眼睛這鼻子湊在一起就是他。”她還把紙豎起來,左右轉動。
孟澤摘下了徒勞無功的耳機,看見那張畫。
孟澤住在外公家裡的時候,將那些繪畫書籍都翻了個遍,該有的理論知識他非常精通。
李明瀾應該是隨意畫的,線條有點歪。
周璞玉說的也對,孟澤自己都覺得那是他,哪怕鼻子扭了扭,可五官比例和神態栩栩如生。
外公有一段時間也喜歡這簡陋的畫風。
這個時候,馮天朗一屁股坐下來:“一模考要來了,壓力好大,我離我的理想學校還差好遠。”
周璞玉放下了畫:“你的理想學校是哪裡?”
“就是一本院校。”馮天朗怪不好意思的,“你呢?”
周璞玉的成績和馮天朗的不相上下,這話問了也是白問。
李明瀾豎起大拇指:“你們的夢想都很遠大。”
周璞玉問:“你不是去了美術統考嗎?美術生的計分方式和我們的不一樣,說不定你比我們高分。”
“實不相瞞。”李明瀾的眉眼耷拉下來,“我隻過了統考的及格線。”
這會兒是下課時間,不是每個同學都乖乖坐在座位上,有幾個特彆愛溜達的,從前排走到後排,又從後排走到前排,其中就有田濱。
在體育課上,他還對著李明瀾點頭哈腰,但這時聽到她的話,他克製不住笑出了聲,尖利的,其中的刻薄暴露無遺。
李明瀾不理田濱,她敲了敲後麵的桌子:“孟澤,你為什麼不去報考美術?”
孟澤突然想起外公的那一句:“小姑娘的筆觸有點東西。”
外公認可的天賦,對孟澤來說是真理。
孟澤對美術生比較寬容,隻是李明瀾常常令他不愉,他緩下語氣:“統考之後還有校考,現在說放棄早了點,你慢慢練。”不過,不知道她有沒有報名校考。
李明瀾望過來,這一眼明亮清澈,她撲哧一笑:“孟澤,謝謝你。”
她早知,他就是麵冷心熱。
她折起作業紙的畫,得再練練,終有一天要精雕細刻一個完美的孟澤。
*
李旭彬最近繁忙,但是因為高考臨近,他還是抽出時間,半個月回一趟李家。
他感覺是自己回到了讀高三的日子,妹妹漫不經心的,他在一旁乾著急:“你們學校還沒有開始模擬考?”
“下周。”李明瀾知道瞞不過,老實地回答。
李家父母有一個出類拔萃的兒子,望子成龍的願望得以實現,見女兒實在逼不出學習的天賦,為了避免中年高血壓,李家父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當哥哥的成了督促妹妹的主力:“你這幾個月不要到處亂跑,周末留在家裡,看看書,做做題。”
“知道了。”李明瀾在哥哥麵前立正。
但是這個周末她肯定要出去的,她要去為模擬考做一次垂死的掙紮。
星期日的上午,李旭彬回去他的新婚小窩。
他前腳剛走,李明瀾後腳就出去了。
她去了寺廟。
還沒進廟門,她哼唱《唐伯虎點秋香》的插曲:“三生真係無幸,專登出嚟拜神。”
門口的小和尚領著她到了佛祖的跟前。
李明瀾跪在草墊上,閉著眼,把簽筒搖了好幾圈,終於才搖出一支簽。
竹簽落地,即現簽文。
解簽的和尚說:“這是下下簽。”
李明瀾還沒有擺出沮喪的神色。
和尚又說:“但是此簽並非無化解之術。”
李明瀾問:“如何化解?”
和尚答:“請人祈福。”
李明瀾又問:“請誰?”
和尚莫測高深:“高人。”
李明瀾知道,說的就是這家寺廟的主持。
寺廟生意,古今皆有,求緣、求財、求學,沒什麼不能求得。
臨時抱佛腳嘛,信則有,不信則無,李明瀾為各科科目都求了祈福的符文。
將要走了,她的一隻腳踏出寺廟門口,又折返回來。
孟澤的學習和她相當,索性她代他求一支簽。
不料,和尚兩指夾著簽文,眉目舒展:“這位施主,這可是上上簽啊。”
李明瀾長歎一口氣:“那就是不準了。”
*
第一次模擬考如期而至。
李明瀾給自己換上大紅上衣,挑一個似紅霞焰火的發繩,束起高高的馬尾,她在鏡子裡檢查自己身上的顏色,大紅的,淺紅的,深紅的,就連褲子都是紅棕條紋。
她捏一下耳朵。
可惜沒有耳洞,否則再串一個鮮豔的耳環,紅紅火火,吉祥如意。
李明瀾算著時間去學校,她在校門口買了一份小籠包,進教室時,嘴上叼了一個。
馮天朗趁著短暫的時間抓緊複習,嘴裡喃喃念著什麼,又閉上眼睛重複一次。
孟澤早到了,他把桌子收拾得乾乾淨淨,一隻手擱在桌沿,修長手指夾著一支簽字筆,他的食指按住筆尖,中指挑起筆的末端。
筆在他的指上轉了一圈,接著,又轉一圈。
考前的李明瀾也常常這樣,什麼書都不看,隻等待命運的審判,她坐下來,望了望他。
他將頭扭向窗邊。
“我在來的路上才想起,我忘了上周老師圈出來的重點題。”周璞玉著急地翻著課本,見到一大段文字,欲哭無淚,“來不及背了。”
“沒事,我也沒有背。”李明瀾吃完了最後一個小籠包,拍了拍手掌上粘著的小油漬,“我去求佛了。”
輪到周璞玉潑冷水:“昨夜,佛祖給我托夢。”
李明瀾:“說什麼了?”
周璞玉:“你的心不誠。”
“我心誠。”李明瀾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小小的袋子。
銅黃紙,係一條棕黃麻繩。
她捏起繩子的一端,麻繩鬆開了,裡麵倒出來幾張紙,她夾起其中一張,放到孟澤的桌上。
那是細細的長方形紙,紙色和袋子一樣,銅黃,其上用紅墨畫了亂糟糟的符號,像是驅邪之用。
但,在教室裡驅什麼邪。
孟澤冷然:“拿走。”
“這是‘及格符’。”她解釋,“保你及格。”
“你自己留著吧。”誰稀罕這邪門歪道?
“我有。”她手裡還有好幾張,“一個科目各一張。”
孟澤:“……”
馮天朗湊近來看:“這畫的什麼?”
李明瀾:“及格。”
馮天朗驚訝:“寺廟還有求學的生意?”
“人的欲望是無窮無儘的,幾千年來,佛祖都習慣了吧。”她說得和真的一樣。
第一科目是語文,李明瀾勉強答題到考試結束。
到了數學科目,她勾選了選擇題,之後就寫寫停停,時不時發個呆。
數學考試到一半,孟澤的餘光掃到了桌角的“及格符”。
“及格”字樣張牙舞爪,根本就是和鬼沾親,而非佛祖。
李明瀾低著頭,手肘和手腕繞著圈圈,其實沒有寫字,她一下一下按著自動鉛筆,聲響很細,不仔細聽,是注意不到的。
可是和時鐘一樣的“滴”、“滴”、“滴”,全被孟澤捕捉入耳,打斷了他的解題思路。
麵前的背影,藍白校服上飛出一個大紅的衣領,顏色過分鮮亮。
他再看她頭上紮著的紅彤彤發繩,知道她在搞封建迷信。
無聊時,他輕輕掀了掀她的長馬尾。
幾縷發絲跟蛇一樣,穿梭而過,他的指間興起微微的癢。
他把那張“及格符”夾在李明瀾的衣領之下。
她能不能及格,全憑天意了。
*
高三學生習慣了無休止的做題,一場接一場的考試。
七班上個學期末的班風整頓,不是沒有成效的,起碼在這次模擬考期間,教室很安靜,響的隻有紙筆的動靜。
李明瀾遇到了難題,她轉頭看見玻璃頭下的一片樹影,高大的樹乾托著粉綠的芽孢,樹邊浮起一個銀盤般的日光圈。
愜意極了。
緊迫的是在教室裡答題的人。
終於考完了最後的科目。
“解放了。”李明瀾一手捂住後頸,抬高了頭,“考得怎麼樣?”她沒有說名字,問的是周圍幾個人。
周璞玉唉聲歎氣:“好難。”
馮天朗連連搖頭:“如果這次是高考,我肯定沒希望。”
李明瀾把目光投向孟澤。
他好半晌不說話。
她猛盯著。
孟澤隻得說一句:“還行。”
“保大家都及格。”李明瀾將各科的及格符撒到後麵的桌子。
馮天朗收起一張符紙,雙手合十:“佛祖保佑。”
孟澤看著飛下來的一片一片鬼畫符。
除了他,沒有一個是正常人。
*
短暫的解放正如暴風雨前的黎明。
晴了沒幾天的天氣又陰沉沉的,天天都有綿綿細雨。
七班的氣氛從前排到後排,從嚴陣以待到自暴自棄,宛如一道陡然上升的折線。
過了三天,老師們批改完了試卷。
因為李明瀾和各科課代表都有交情,課代表們在發放她的試卷時格外表達了情緒,尤其是兼任數學課代表的副班長,滿臉同情。
孟澤不知道李明瀾的數學到底考了多少分,當試卷發到她的桌上,他站了起來。
她卻張開手掌,一下蓋住了分數欄:“數學呀,真的太令人絕望了。”
孟澤看見一道一道批改的紅叉,數不儘數。
副班長將數學試卷發給馮天朗,就算結束了,副班長解釋說:“孟澤,你的試卷還在郭老師那裡。”
孟澤點點頭。
李明瀾很好奇:“你不會又交白卷吧?”
“吃一塹長一智。”
“莫非你考得比我的分數還低?”
孟澤看一眼她的試卷:“也許吧。”
她鼓起腮,鼓了兩下:“我特地在考試的時候穿了一身的紅,沒想到討不到好運氣,及格符都是騙人的。”
孟澤:“……”她才知道?
好笑的是,他自己也對那個鬼畫符有過不切實際的迷信。
*
教室裡免不了一陣喧鬨。
鄭克超的座位圍了幾個人,其中田濱的聲音最大:“鄭克超,你可真行啊。”
鄭克超的嘴角藏不住笑意,眼角餘光向後掃。
李明瀾和孟澤的臉上都沒有愉悅的表情,這是當然的,李明瀾的成績向來墊底。
鄭克超從前門出去教室,停了一會兒,又從後門進來。
李明瀾仿佛沒見到他這個人,歪著腦袋看孟澤。
“李明瀾。”鄭克超笑容滿麵,“你這次考得怎麼樣?進步大不大?”
“不知道。”她很敷衍。
鄭克超在心裡狠狠地“哼”幾下,朝孟澤望一下。
孟澤和鄭克超沒有說過話,但孟澤察覺到鄭克超的敵意。
鄭克超站了足足一分鐘,李明瀾不問他這次的成績,他要是自己坦白,炫耀的目的太明顯。
算了,她遲早會知道,他和從前不一樣了。
而孟澤嘛,鄭克超被“白卷”刻入了刻板印象,打心眼裡瞧不上孟澤。
發放試卷後的第一堂是數學課。
鄭克超進步大,被表揚在情理之中。
郭老師笑起來,眼角堆了幾道皺紋:“離高考還有三個多月,學習是一個漸進的過程,隻要同學們不輕言放棄,你們一定能在高考中發揮你們最大的潛力,比如這一次考試中,鄭克超同學就有驚人的發揮。”
以前,鄭克超排名居中,這次的成績有“直飛衝天”的意思了。
因為在上課,鄭克超不能及時回頭觀察李明瀾,但他能想象她驚訝的樣子,他覺得自己扳回了一城。
郭老師的講台上還有一張數學試卷。
上一次,他在課堂上點名批評了孟澤,獎罰分明,今天郭老師覺得自己一定要重重表揚。
“另外,我們的孟澤同學……”郭老師不小心吸進了講台飄起的粉筆層塵,咳嗽兩下。
在這一個時間,鄭克超皺起眉頭。
郭老師又說:“我們的孟澤同學,解題步驟清晰流暢,他是全班的第一名。”
全班嘩然。
“希望同學們以這兩位同學做榜樣,在最後的衝刺階段,堅定信念,不懈怠,不放棄。”郭老師收斂了笑容,“接下來,我給同學們分析一下,這次考試的難點主要在哪裡。”
李明瀾怔了怔。
如果孟澤是第一名,早讀課抄作業的人是誰?隨堂上交白卷的人又是誰?
李明瀾的腦袋瓜子這時轉得飛快的,立即明白。
她不顧現在是上課時間,回頭。
孟澤最常見的就是李明瀾的笑眼,哪怕在她不理他的時候,她都彎著眼睛。
這樣的埋怨還是頭一回,她用口型說了三個字:「大騙子。」她的眼睛被火燒得晶晶亮。
“李明瀾。”郭老師見她半天不回頭,忍不住喊。
李明瀾扭過頭,長長的辮子跟鞭子一樣,把孟澤擱在書角上的數學試卷抽了一記。
孟澤將試卷放回原位。
也許是因為他和李明瀾這幾天都被圈在這一個小小的角落,兩人進入和平階段,他有預料,成績公布時,李明瀾會是什麼樣子。
他猜得都不大對。
她把笑斂得飛快。
一下課,回頭的人不是李明瀾了,而是周璞玉。
周璞玉上上下下打量孟澤。
馮天朗也轉頭,從郭老師宣布孟澤是數學成績的第一名之後,馮天朗看孟澤的眼神就跟見鬼似的。
李明瀾趴在桌子上。
正好孟澤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