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瀾在便利店坐一會,又去買了一個雪媚娘。
免得嘴饞時,還沒嘗出孟澤的這個甜味,她就囫圇吞棗了。
方清染說:“天氣熱了,雪媚娘不能留太久。”
“謝謝提醒。”李明瀾把一個雪媚娘放進書包側袋,另一個放進內格。
才出校門口,她又見到上次的油豆腐攤。
攤主煎油豆腐時,不小心飛起熱油,濺到小男孩的腿上。
小男孩疼得直哭。
攤主立即放下鏟子,彎腰抱起小男孩,哄著:“不哭啊,不哭啊,不疼啊,不疼啊。”
一個等著買油豆腐的學生喊:“還做不做生意了?我付了錢的。”
“抱歉,抱歉。”攤主放下孩子,立即忙活。
小男孩哭聲不止。
李明瀾有時很羨慕這些疼了就哭的孩子,她不喜歡哭,越到要哭的時候,她越繃著一股勁。
等候的顧客中,不滿的聲音越來越大。
小男孩察覺到什麼,停止哭聲,哽咽著,睜一雙恐懼的眼睛望向等候的人群。
李明瀾半蹲身子,從側袋拿出一個雪媚娘:“來,這個和上次的一樣,是甜滋滋的喲,吃完就不哭了。”
小男孩握著那個雪媚娘,沒有馬上吃,他反應有點慢了,擦乾眼淚說一聲:“謝謝大姐姐。”
早已不見大姐姐的身影。
他捏著盒子,突然發現麵前又有一人,高高的。
他仰起頭,他見多了這樣的大哥哥大姐姐,穿一樣的衣服,藍的,白的,有的人穿得漂亮,有的就不。
麵前的大哥哥像一棵大樹。
小男孩眼角淚水未乾,仰頭累了,使勁打開盒子,把那一個小小的奶白色小團子塞入口中,他衝著攤主笑:“奶奶,真甜。”
孟澤漠然。
*
孟澤在路口見到母親的車駛進停車場,他收了收腳步,慢慢的,慢慢的一路賞花賞景。
他和母親在過去並非知心的關係,到如今,他是什麼禮貌都沒有了,表麵的戲僵硬客套。
將要到家門,他聽見裡麵響起陶瓷破碎的聲音,撞擊到地麵,如一場高亢的爆炸。
隱約的,有父親的聲音傳來。
父母是彆人口中的恩愛夫妻,正如父親所說,他倆門當戶對,能力相當,平時各忙各的,不常吵鬨,像今天這樣的“乒乒乓乓”,“叮叮當當”,真不多見。
但是,孟澤仔細回想這一兩年,父母同框的時刻越來越少,不是這個加班,就是那個出差。
孟澤一個晚輩,無法插手長輩之間的家事,也許父親發現了母親的蛛絲馬跡,炸/彈要提前引爆了?
果然,孟澤聽見的父親聲音冒著火氣:“你背著我都乾了些什麼?你收到的這些短信是什麼意思?姓黃的說的都是什麼葷話?”
孟澤沒有走。
萬一有鄰居經過,會被人看
去笑話,他乾脆站在門邊,當一個望風的。
裡麵的男女,一個粗口,一個喊叫。
一把尖利的聲音穿過門板,直砸孟澤的耳朵:“彆以為我不知道你乾過什麼事,你和孟澤同學的家長勾搭上了吧?對方逼你離婚,你不敢聲張,不敢公開自己玩婚外情,哪怕孟澤再過半年時間就要高考,你也非得要他轉學,一家人因為你,灰溜溜地遷回來。”
孟澤目光一縮,他沒有聽見父親的反駁。
轉學一事,是父親提出的。
母親當時有疑慮,說沒有必要,不如兩個家長辛苦,奔波兩地,讓孩子安穩。
父親堅決要賣掉北方的房子,遷回南方。
到了這一刻,又有一些可以稱之為“馬後炮”的東西在孟澤的心裡浮現。
難怪,得知有同學知道他們的家裡地址,父親如臨大敵。
難怪,父親要求他和舊同學斷絕來往……父親生怕對方找上門來。
裡麵的二人還在扯舊賬,一人翻一邊,翻到去年,翻到前年,孟母居然還扯出了孟澤沒出世之前的恩怨。
一場戲唱得沒完沒了。
孟母理直氣壯:“論起這場婚姻的崩塌時間,你才是罪魁禍首。”
父親的聲音低下去,轉成低音炮一般的轟鳴。
漸漸的,二人安靜。
孟澤拉了拉書包的肩帶,猛然一抽,勒緊自己的胳膊。
他去了對麵的川菜館,點了一盤夫妻肺片。
吃幾口,他的喉嚨被辣得疼,他灌了一口冰冷的涼開水,讓自己發麻的舌頭得以短暫歇息。
他又坐了二十來分鐘才回家。
孟家已經安靜了,黑漆漆的。
他開門進去,也不開燈,借著這昏沉的月色,換上鞋,再向前走。
走不到幾步,薄薄的拖鞋底踩到什麼,他又踏出一腳,隨後腳跟傳來疼痛。
孟澤這個時候才回去開燈。
瓷片散在地磚上,無人打掃。
他剛剛被碎片紮中,留下一抹小小的紅血跡,陷在花石的紋理,誰也發現不了。
孟澤打開藥箱,給自己貼上創可貼。
家裡裝修比較簡約,黑、灰、白,三色調,牆壁的白甚至帶著點冷光,四麵牆沉在深海裡,摸不著邊際。
父親收集的古董冷冰冰的,母親喜歡的珠寶也沒有溫度,孟澤的校服有點發青。
沒有料到,距離高考還剩二個月,這個家就揭開了殘酷的偽裝。
一個比一個藏得深,荒誕的孟家,無一是真實的。
*
孟澤聽到門聲,先是望一眼時鐘。
九點多了,他開門出去。
先回來的是母親,她脫下小西裝外套:“孟澤,我今天在公司加班,回來晚了,你吃飯沒有?”
“我已經吃過了。”短短的時間裡,他從之前替母親隱瞞而覺得麻煩,到這一刻輕鬆又自然。
孟
母拎了一個小袋子:“作業做完了吧?”
“嗯,對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我們二模考出成績了。”
“怎麼樣?”
“考英語的時候突發腸胃炎,沒有做完試卷。”
孟母關心地問:“這一次排名是多少?”
“第二。”
“孟澤,越是臨近高考,我這一顆心越發不得安寧,高考一分壓千人,在岩巍中學你是從第一退到第二,但是到了高考的考場,你已經退步了上萬名。”
孟澤點頭:“下次我會注意的。”
孟母笑了一下:“今天晚上給你帶了碗仔翅,過來嘗一嘗吧,這陣子我比較忙,照顧不了你,不過到了六月份,我會給自己放一個假,送你回北方考試。”
孟澤坐到餐桌邊,打開小飯盒。
碗仔翅應該有海味鮮香,但是孟澤被夫妻肺片給嗆到了,味覺失靈,什麼也沒有聞出來,他嘗一口,機械式地回答:“味道不錯。”
孟母捶了捶肩膀,再扭一扭脖子:“忙一天了,累得半死,你慢慢吃,我先去洗澡。”
浴室門一關上,孟澤就放下勺子,無論吃什麼,都食不知味。
過了兩分鐘,又有人開門,父親回來了,他搖搖頭,解下領帶:“最近公司又開始忙了。”
孟澤沒有抬頭,都是在演戲,有的時候觀察太仔細,反而容易發現父母的破綻,還不如精雕細琢自己的行為,當一個本分的兒子。
孟父:“這麼晚,在吃什麼?還沒吃晚飯嗎?”
“媽剛回來,給我帶了一份碗仔翅。”孟澤舀一口,再嘗嘗,仍然吃不出味道。
孟父:“我今晚有應酬,光喝酒沒吃多少東西,餓到慌,我去煮個麵。”
仿佛有□□從每一個人的臉上延伸出來,浮在上方,猙獰著,扭曲著,圓窟窿一樣的眼,空洞無神。
人皮之下的皮囊,光彩奪目,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