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裕親王世子保泰來報,他阿瑪怕是要不好了。
康熙雙手撐著椅子,低頭許久,再抬起頭來時眼角隱有淚光。
“福全是朕之至親兄弟,也是大清最好的賢王,大清能有今天,裕親王居功至偉。”
“皇上您要保重龍體啊!”
康熙歎息,走下龍椅,扶起保泰:“帶路吧,朕去送你阿瑪最後一程。”
“臣保泰,遵旨。”
裕親王保泰身子骨不好,皇室宗親們都知道,五月端陽節時裕親王已然病得下不了床了,皇上一直派太醫在裕親王府住著,十幾日前就差點沒救回來,用了禦賜的老參才拉回來,這一次,是真的油儘燈枯了。
皇上罷朝出宮,皇子皇孫們都跟著去,在宮外住著的胤褆、胤祉、胤禛動作更快,康熙到之前她們已經在裕親王府等著了。
“兒臣拜見皇阿瑪!”
康熙擺了擺手,徑直往王府裡走。
福全的福晉兒孫都在,五子保綬在一旁伺候,端著的一碗參湯下去小半,胤禟看了眼參湯就知,裕親王如今連湯水都喝不進去了。
福全臉色蠟黃,臉頰凹陷似骨頭架子一般,他顫顫巍巍舉起手,離床沒有兩寸高又無力地摔下去。
康熙一把握住:“哥,你放心,朕會照看裕親王府,也會照看好大清。”
福全似乎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眼角劃過一滴淚,眷戀地看了眼滿屋子的人,緩緩閉上了眼。
悲痛的哭聲響徹裕親王府,康熙囑咐保泰,裕親王的喪事定要好好辦,還讓四貝勒協助辦理。
當天下午,宮裡下旨裕親王福全的諡號為憲,康熙還寫了一篇情真意切的祭文,朝裡大臣們紛紛誇獎裕親王與皇上可謂是兄友弟恭。
胤禟這幾日也忙,戶部的差事不能放下,每日還要去裕親王府走一趟,這天從宮外回來時,太子突然叫住他。
今兒早上出門的時候福晉說了,晚上有好吃的等著他,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去,因此今日還是騎馬來的,沒想到回去卻要和太子一起坐馬車,慢慢悠悠地晃著。
“太子爺就是得皇阿瑪心意,這就開始用冰了。”
馬車角落裡放著冰鑒,裡麵裝的冰塊專門雕成葫蘆的樣式,這待遇,彆說胤禟這樣的光頭阿哥,大哥直郡王也沒有。
胤礽輕笑:“這不值什麼,你要喜歡,回頭孤叫人給你送兩桶。”
“那就多謝太子爺了。”
不要白不要,一桶冰不便宜,能省一點是一點。
閒扯幾句家常,胤礽說到正事兒上了。
“裕親王過世,皇阿瑪這幾日心裡甚是難受,我們做兒子的見了也難過,孤想著,不如請幾位老臣去勸一勸,讓皇阿瑪寬心。”
“太子爺考慮得周到。”
胤礽繼續說:“孤想著,彭春,還有你嶽父齊世,都是三十多年前平定三藩的老臣,不如一起進宮跟皇阿瑪請個安。”
胤禟立刻道:“彭春是三嫂的阿瑪,太子爺應該找三哥說去。至於我嶽父隻是個老實辦事的人,跟皇阿瑪估計也沒甚可說,我看不適合去,太子爺找其他人去勸皇阿瑪吧。”
“三弟那邊孤會去說,你嶽父那邊,不如先去問問再說?”
“我看不合適。”胤禟直接拒了。
馬車裡氣氛頓時冷了下來,胤禟十分有眼色地找了個借口下馬車,跳上馬背跑了。
胤禟一身大汗回去,家裡晚膳準備好了,小米去禦膳房提回來的五彩素涼麵,再有三五種配菜,又有油酥花生碎、蔥花、香菜、熟芝麻、紅油調料拌勻,那叫一個噴香美味。
“喲,這是福晉家的方子?”胤禟沒在宮裡吃過這個,一猜就知道是福晉吩咐人做的。
葉菁菁拿了張帕子給他擦汗:“先用膳還是先洗漱?”
“先用膳,一會兒再洗。”
葉菁菁用膳不喜有人在旁邊看著,胤禟也跟著她的習慣走,洗了手坐下,一邊拌麵一邊跟自家福晉說外麵的事,說到太子爺,他想了想:“我跟太子爺來往少,這次叫上我,我總覺得裡頭有其他事,就找了個由頭推了。”
“我看呐,勸解皇阿瑪是假,彆有用心是真。”
“怎麼說?”
“我猜太子想拿裕親王逝世做筏子,請上幾位老臣和皇阿瑪回憶青年歲月,說不準皇阿瑪心一軟,就把索額圖放出來了。”
胤禟停下筷子:“索額圖經受的國家大事不少,鼇拜、噶爾丹、沙俄都有他的影子。但是我看也難,以皇阿瑪的性子,不是彆人勸兩句就能罷了的人。”
“事在人為,太子如果能請動幾位有分量的老臣,說不定還真能扳回來。索額圖對太子來說太重要了,值得太子試一試。”
葉菁菁覺得,如果太子能請動明珠,或者她伯父彭春,或許有點機會。
明珠失勢後一直低調做人,但畢竟是跟著康熙走過來的能臣,他說的話康熙肯定會聽一聽。至於他伯父,病退後一直身體欠佳,去年冬天好險沒有撐過來,她伯父親自來,康熙心軟也說不準。
胤禟想著福晉說的話,腦子轉得飛快。張英、郭琇、馬齊、佟國維、李光地這些有分量的老臣太子肯定請不動。彭春是三哥的嶽父,明珠是大哥那邊的人,有說動的希望。
“明珠今年六十七了吧,年歲不小了,他是無所謂,但是後代子孫呢?隻要太子肯下本錢,也不是沒機會說動。”
胤禟撇嘴:“說來說去,爺在太子那兒就是個配菜。”
葉菁菁笑道:“我也是瞎猜,不一定做準。”
吃完一盤涼麵,胤禟咕嚕嚕喝了半碗菜湯,放下:“準不準也無所謂,反正跟咱們沒什麼乾係。”
天兒太熱了,裕親王府停靈也停不了幾日,胤禟每日去裕親王府報到,太子爺也一樣。胤禟是真的去報到,太子卻是借著出宮的機會拉攏關係,胤禟碰到過幾次,越來越肯定自家福晉猜測很對。
太子的動作不僅胤禟看在眼裡,其他眼睛不瞎的也都看到了。
裕親王出殯第二天,康熙病了一場,以明珠為首的幾個老臣進宮請安,具體說了什麼不知,外麵的人隻知道太子被訓斥,皇上罵他不敬君父,隻知索額圖,令太子禁足半月,後又從翰林院選了三位德高望重的老翰林教太子讀書。
明珠等人也沒落好,康熙再生氣,到底年事已高,隻訓斥了兩句就叫他們歸家。
須發皆白,垂垂老矣的明珠被次子納蘭揆敘接回去,納蘭揆敘輕歎:“阿瑪,您這又是何苦來哉。”
明珠抿著嘴,半晌才歎道:“我老了,皇上也老了,早不是當年那個自信有容人之量的皇帝了。揆敘,外放吧,太子那邊說好了,會給你選個好去處。”
“兒子聽阿瑪的。”
在京郊田莊的彭春睡醒午覺起來,大管家從京城過來,走到老爺子身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幸好老爺沒去,要不然,吃掛落的就是咱們了。”
三皇子原來偏向太子,這一兩年太子不太好,兩邊關係慢慢淡了,這次太子說動三皇子當說客,彭春卻沒給麵子,借病重之由到京郊莊子裡養身體,避開了。
彭春抿了抿嘴,下巴上的胡須微微翹起來:“明珠,索額圖,他們的時代徹底過去了哦。”
大管家扶著老爺子慢慢走動著,彭春輕咳一聲:“菁菁那孩子除了吃喝之外就喜歡置辦田莊,我依稀記得咱們家附近還有一處莊子?”
大管家點頭:“是有個莊子,靠著山,一半是田地一半是山林,用來放養牲畜很不錯。”
“回去跟福晉說一聲,把地契找出來給菁菁送去。”
大管家點頭稱是:“我看著會兒也不著急,聽說九福晉立秋那天就要搬到鐵獅子胡同住,到時候當做賀禮送去您看如何?”
“就這樣辦。”
問完侄女彭春又問起女兒來:“今兒有送信回家?”
“暫時還沒有信兒,不過也不算大事。太子禁足和三貝勒不相乾。”
望著湛藍的天,彭春輕舒一口氣:“幾次在鬼門關打轉,老夫其實早就活夠了,要不是為了明年老大調回京來……”
“伯公您彆說喪氣話,好好養著身體是正經。”
“好,養著。”
都看不起明珠,看不起索額圖,說他們被皇上厭棄,落難鳳凰不如雞。明珠拚著一張老臉給兒子謀前程,他彭春何嘗不是拚著一口氣給兒子爭取早日回京。
明珠、索額圖、張英、陳廷敬、李光地、熊賜履、佟國維……還有……嗬嗬,都老了。
薑桂之性,老而彌辣。這京城裡,康熙想知道的事情絕躲不過他的眼睛。誰摻和了什麼事,怎麼摻和的,他都一清二楚。
當天下午,乾清宮發出一道旨意:著察哈爾參將董鄂增壽回京,任八旗護軍統領。
這道旨意一發出來,胤禟就心頭一凜,正三品的參將升正二品八旗護軍統領,官升二品!
那可是八旗護軍統領,非皇阿瑪心腹不能擔任。
八貝勒在衙門聽到消息後立刻追問:“原來的八旗護軍統領皇阿瑪是如何安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