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黍聞言,隻好伸手笑著拍了拍妻弟的肩膀,對著小舅子笑道:
“斯啊,你好幾天沒來我家了,昨個我在城外領著人挖地窩子時碰巧挖到了兔子洞,抓住了兩隻肥兔子,你姐姐準備今日燒了兔子,等著你來吃,記好早些來家裡啊。”
“我還得忙不和你多說了。”
蔡黍說完這話就招呼著身後的人,說說笑笑地離去了。
李斯看著一行人漸漸遠去,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兒。
他家和蔡家離得很近,自從老母親去世後,他經常到姐姐和姐夫家中吃飯,他的俸祿自然也交給姐姐了一大半,可他做了三年小吏,明明在這上蔡也算混的不錯了,可為何家中的生活還是如此拮據呢?拮據到他姐姐和姐夫要在家中挖地窩子來帶著外甥和外甥女一起住呢?
思緒紛亂的李斯心中堵得慌,他抬腳狠狠踢了一腳身旁坍塌的古城牆,不知道是在罵蔡國不爭氣,使得上蔡從一國都城淪落為現如今不入流的小鄉邑!還是在氣憤自己不爭氣!
稍稍發泄完心中鬱氣後,他又領著幾隻大黃犬回到糧倉內老老實實地乾活,他對待自己的工作總是很認真,一沉浸在工作內就變得精神高度集中。
他一手拿著毛筆,一手摸著竹簡上的墨字,蹙著眉頭整理著十一年前的亂賬,一下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他已經理完了三分之一的賬目了。
隻覺得脖頸發酸的李斯,抬頭瞥見窗外的天光漸漸變得昏暗了,他就從
坐席上起身鎖好糧倉的幾道鎖,念著要去姐姐家吃飯,遂用糧倉提供給他的麥飯喂了幾隻大黃犬就迎著漫天的晚霞路過家門而不入,徑直進了姐姐家。
甫一入門就看到倆孩子眉開眼笑的迎了上來。
八歲的外甥與三歲的外甥女歡天喜地的朝他奔來。
他笑著彎腰將抱著他大腿的小外甥女抱起來,小女孩兒就摟著他的脖子,眉眼彎彎地奶聲奶氣說道:
“阿舅,阿舅,阿父抓到的兔兔是白白的。”
“哈哈哈,是嗎?”
李斯抱著外甥女笑著抬腳往屋子內走,外甥跟在腿邊也揮舞著雙手激動的上躥下跳:
“阿舅!我就從沒來沒有見到那般大的肥兔子!以後若是能整日吃到肥兔子就好了!”
李斯聞言不禁瞧了倆孩子一眼,哥哥瘦,妹妹更瘦,兄妹倆一個比一個瘦,因為臉上的肉少,倒是顯得一雙眼睛出奇的大。
他下午時心中那股子悶悶的感覺又湧出來了。
“斯來了。”
正在庖廚內忙活的李粟聽到外麵的動靜,忙從庖廚內走了出來,瞧見弟弟來了,遂將兩隻沾著水的手在身上的麻衣上蹭了蹭,上前將黏人的閨女接過來,笑道:
“你忙了一天還抱她作甚?胳膊不酸嗎?快些去洗手吧,等過會兒你姐夫回來了咱們就開飯。”
李斯抿唇,頷了頷首,乖乖去洗手。
沒一會兒在田地中忙活一下午的蔡黍就灰頭土臉地回來了。
等到蔡黍用井水洗乾淨手、臉和脖子後,一家人聚在院子的一張大石案前,也不講究貴族富戶的分餐製,三大兩小圍著跪坐在一起。
李粟拿著一個大木勺將盛在大陶盆中的兔子肉,先往良人的麥飯碗中澆上了許多兔肉,冒著尖,而後是弟弟的麥飯碗中也放了許多兔肉隻比良人少幾塊,八歲的兒子碗中分幾塊,三歲的女兒小碗中分幾塊,輪到她時那陶盆中就隻剩下不好啃的兔骨頭已經些微肉沫子了。
一家人要趁著天光快些吃晚膳,否則等到天色徹底暗下來了,還得點燈,費錢。
看著倆孩子抱著陶碗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李斯拿著筷子將碗中的肉夾給旁邊的外甥和外甥女,姐姐見狀忙開口阻止道:
“斯,你吃你的,彆管他倆。”
蔡黍也端著手中的碗,拿著筷子往妻子的碗中撥了些兔肉,對著小舅子開口笑道:
“斯,你姐姐說的沒錯,他倆整日在家中又不做苦力,也不費腦子,吃的已經不少了。”
八歲的外甥也抱著碗轉過身子,邊往嘴裡撥著麥飯,邊咀嚼著嘴裡的食物,含糊不清地說道:
“是,是啊,阿舅,窩,不要你給窩夾肉。”
“我,我也不要。”
三歲的小姑娘用小手握著木勺子邊奶聲奶氣地模仿哥哥說話,邊想要把舅舅夾到她小碗中的肉重新挖給舅舅,卻被李斯出手阻止了。
李斯環顧四周貧瘠的小院子,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陶碗對著跪坐在對麵的姐姐和姐夫開口道:
“阿姊,姐夫,我不想要在上蔡當看守糧倉的小吏了,我想要把小吏的差事辭掉,去外麵另謀出路。”
聽到李斯這話,蔡黍拿在右手中的筷子剛夾起碗裡的兔肉瞬間驚得掉落進了碗裡,李粟也錯愕地瞪大了眼睛,而後立刻將端在手中的陶碗重重地放在石案上,出聲訓斥道:
“斯!你在說什麼胡話呢!你好不容易才當上了糧倉內寫文書的體麵人,不用像我們這般在田地中頂著太陽地刨食了,你不好好做小吏,想著折騰什麼呢?”
“阿姊,我,我不想要做廁中鼠,我想要看看倉中鼠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
李斯不由攥緊身側的兩隻手,出聲開口道。
“阿舅,什麼是倉中鼠?什麼是廁中鼠啊?”
小外甥女滿臉困惑的奶聲詢問。
她的哥哥則抱著手中的陶碗哈哈大笑:
“妹妹!你真笨!倉中鼠就是住在糧倉內的老鼠,廁中鼠就是住在茅廁內的老鼠啊!”
“你們倆給我閉嘴!彆添亂了!”
李粟這個虎媽伸手在石案上重重一拍,嚇得兄妹倆忙互相瞧了一眼,乖乖的縮了縮脖子繼續吃飯。
“哎呀,粟,你彆急著生氣嘛,你先聽聽斯怎麼說。”
蔡黍用右手肘輕輕捅了捅妻子的胳膊,小聲勸道。
“說什麼說!你也給我閉嘴!”
李粟和李斯相差十六歲,父親走的早,母親中年生子身子也不太好,李斯與其說是她的弟弟,不如說是她半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