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頂天緩緩張開眼睛,臉上神情有些迷茫。
他還記得自己神功練至第五重,突然氣血翻湧,隨即一身內力不由自主地由丹田逆流回奇經八脈,繼而散入四肢百骸。
自知這是散功之兆,命不久矣,多少雄心壯誌瞬間化為飛灰,隻能閉目等死。
等著等著,就沒了知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居然又醒了。
陽頂天這人外貌粗豪,心機卻深沉,練這神功之時唯恐有人加害於他,從來不會告知旁人自己所在,選在密道練功也是因為此地除了教主之外無人敢入。
但他在剛一醒過來,便發現身旁有兩個人的呼吸,一人呼吸粗重,猶帶著些哭泣之聲,另一人卻是呼吸綿長清淺,若不是他睜開眼之前聚功於耳,甚至不一定察覺得到。
此人功力竟然遠勝自己,難道竟是張三豐那老道士,還是少林寺那三個老不死的“渡”字輩出手了……
陽頂天暗中運轉內力,卻隻覺得在肩腿肘關節各處都仿佛被什麼有形無質的東西攔住了,絲毫調動不得。
這才假作茫然地睜開眼,預備見機行事,誰知一睜眼就看見了臉上淚珠未乾的黛綺絲,眼角餘光再一掃,另有一個同樣絕色的女子負手站在一旁,雖是笑盈盈地不曾開口,端看氣勢便知道必是高手無疑。
他略一思忖,頓時怒氣勃發,開口便罵,連聲音都高了八度,“黛綺絲你這賤人,竟敢引狼入室!”
波斯總教單單送了一個黛綺絲過來,就已經攪得明教上下未婚青年男子人人心思浮動,私底下爭風吃醋無數。
隻因明教教規森嚴,已婚之人當嚴守戒律,不得再對旁人有追求之舉,否則勢必更為混亂。
就連光明右使範遙這等人物都多次在公開場合表示了對此女的愛慕之情,陽頂天雖知這其中大約還有彆的緣故,但旁人對她的癡迷卻是做不得假的。
他借著黛綺絲在碧水寒潭中鬥敗韓千葉,為本教立功的由頭,將她提為法王,又認了義女,也是迫不得已之舉,原也隻是為了了斷中下階層男青年們的遐思。
現在居然還買一搭一地,又來一個,簡直是豈有此理,欺人太甚,非我族類,其心必殊,不,必誅!
黛綺絲本來假哭未遂,已是十分委屈,又突如其來被cue,再想到自己可能被波斯總教抓回去燒死,又複想到自己在中土明教委曲求全這許久卻半點進益也沒有,還有那不知身在何處的情郎……林林總總相加在一起,一時間不由得悲憤交加。
情緒崩潰之下,她也懶得再去掩藏本性,跳起來便指著陽頂天的鼻子罵道:“你這老烏~龜老王~八~蛋,連老婆的男人都能帶進來瞎~搞八搞~,丟人現眼死形廂,阿活該斷了香火死了無人埋……”
她平日裡漢話說得不甚順暢,旁人同她說話,常常也麵露茫然之色,須再三解釋方能聽懂。
久而久之,眾人隻當她是波斯歸來未久,漢話說得尚不熟練,漸漸地也不避諱在她麵前說一些機密之事了。
誰知此時這一通破口大罵,流利順暢得比之本土市井潑婦也不差什麼了,竟還夾雜著幾分江南俗語口音——不問也可猜知這是跟誰學的了,直聽得陽頂天是臉色鐵青,頭罩烏雲,恨不能一掌打死她才好。
欲待不與她相爭,卻被黛綺絲將種種傳言儘皆翻了出來辱罵,諸如“令私生子楊逍竊居光明左使高位”“令白眉鷹王江南尋訪男科聖手”等事。
陽頂天失了功力,正在心浮氣躁之時,當下忍不住便反唇相譏她水性楊花道德敗壞,遊走於多名男性之間。
兩人就對方的私生活分彆展開人身攻擊,一時間對噴得難解難分。
葉燃亦聽得津津有味,意猶未儘。
順便還摸清了此時明教高層之間彼此的親疏遠近,恩怨情仇,心中也有了成算。
等瓜也吃夠了,葉燃才略有些遺憾地,不得不打斷了這場不堪記入書卷卻莫名充滿了吸引力的口頭之戰,伸了伸懶腰,走到陽頂天麵前,笑道:“陽教主,你這是乾坤大挪移練到第五重,真氣難以為繼,散入四肢百骸,才會走火入魔的吧。”
說罷也不等他反應,便伸出一掌抵在他胸口膻中穴處,緩緩注入內力,運功期間麵上一青一紅閃過,連閃七次方止。
這是“乾坤大挪移”這門功法運用時的外在特色,每多一重功力,青紅變幻之色就會多一次,及至到了第七重,可以返璞歸真不再外顯。
葉燃是特意為了讓陽頂天和黛綺絲看清楚,才將真氣外放的,果然這兩人的表情簡直是驚駭莫名。
中土明教數百年來隻有第八代教主曾將“乾坤大挪移”練到過第五重,但練成的當天便走火入魔而死,波斯總教更是連這門心法都失傳許久了。②
黛綺絲奉命前來中土明教的最重要的一個任務,就是偷取這門武功的心法。但曆來隻有教主,或即將繼任教主之人才可得授。
以她一個外來戶的身份,是打聽不到這等核心機密的。
葉燃收了手,道:“陽教主,你可以試試看運功了,上半身應當是無礙了。”卻不提他下~半~身的經脈要如何處置。
見陽頂天果然依她所言運轉功力一周,臉上籠罩的青氣紅氣已然淡去許多,這才笑盈盈地繼續道:“陽教主,麻煩你給我寫一份手書吧,內容嘛也不用多,就說在你靜養練功期間,由我代領明教教主一職,教中大小事宜,俱可自處。”
說到這裡,她看陽頂天已是怒氣勃發,隨時可能爆炸的狀態,本著治病救人救到底的原則,遂又安撫道:“陽教主,你這乾坤大挪移才練到第五重,就已經走火入魔數次,再不靜心修養,下一次就算是我也救不回來啦。”
想來陽頂天一代梟雄,也是心機深沉之人,聽了她這麼設身處地替他著想的話,應當不會再意氣用事,在意這一時的得失了。
果然隻見陽頂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麵上神情漸漸地平靜下來,最後竟朝葉燃微微一笑,點頭道:“葉姑娘教訓得是,是陽某思慮不周了,隻是……”他神情一肅,道:“我中土明教三十三代教主,數百年篳路藍縷所創下的這份基業,卻也決計不能因陽某一時惜身,便毀於一旦。”
葉燃聽出他這話裡有話,反而笑了起來,道:“我不是波斯總教的人,也不是元廷的人,也不打算毀你中土明教基業,隻是要借你這教主之位一用,驗證我心中所想。”
明教教主這名頭,拿出去還是頗能唬人的,雖然最頂尖的那幾位反派大約是不怕的,但其他的小反派中反派卻是很有可能聞風喪膽的,蚊子肉也是肉,攢多了也能動一動那任務完成度吧。
她側頭想了一想,又誠懇給陽頂天解釋道:“此時陽教主或許覺得我是在借明教的勢,安不知他日是明教借我之勢?”
葉燃將話說到這裡,實在是覺得自己脾氣已經比以往好很多了,這先禮後兵之中,彬彬有禮的部分也做得足了,接下來就該亮兵器威脅了。
正想再度開口,身側卻忽地響起了一個輕柔婉轉的女聲,說的卻是字字誅心之言。
“陽教主,若是你死在此地,有我立誓親眼見你死前口諭傳位於葉姑娘,又有這已練到七重的‘乾坤大挪移’為證,葉姑娘便是當場在議事堂中繼任了三十四任教主,又有何難?”
說話的人正是黛綺絲。
葉燃倒略有些詫異地轉頭瞧著她,隻見她也朝自己瞧來,目光中滿是懇求之意,雖暫時不明所求何事,但想來自己總能解決,遂輕輕點了點頭。卻看黛綺絲立時麵露喜意,又轉向陽頂天道:“陽教主,你我皆知教中眾人各不相服,唯有你能統領得住,是也不是?”
黛綺絲這句話問出來,陽頂天隻得點了點頭。
“若是如我所說,葉教主直接繼任了……”黛綺絲頓了一頓,又朝葉燃極為燦爛地一笑,這才繼續往下說。
葉燃不得不佩服黛綺絲這打蛇順棍上的水準,這會兒連“葉教主”都自然而然地叫上了,就是不知道陽頂天心裡怎麼想。
陽頂天他還能怎麼想?反正現在這石室裡他想什麼也無用,不如聽黛綺絲說完。
“若是葉教主直接繼任了,大家夥兒沒有理由反對,但必然不服。楊左使是必定要同葉教主做對的,但他武功不如葉教主,定會當眾被打臉,繼而憤而出走。範右使則定是要保全自身以圖後用,白眉鷹王同金毛獅王二位大約會找個托詞出走中原,五散人此時不在光明頂,五行旗向來隻聽教主號令……陽教主,你細想一想,這樣一個四分五裂的明教,可是你及曆代教主們所願見到的?”
黛綺絲這番話說得上是有理有據,正好切中陽頂天的心事,若再給他二十年時間,他定然能將教中各方勢力整理得井井有條,然而此時明教卻的確是全靠他自身威望武功才能上下一心,整治出目前這番好生興旺的局麵。
若是他一朝身死,世間並無第二人能有這等本事統合明教。
與其讓葉燃隨心所欲將明教攪得一團糟,反倒不如自己活著,從旁看著,至少也能提防一二。
陽頂天也是統領明教多年的英雄豪傑,拿得起放得下,當下便道:“那便請龍王替我取過紙筆來,我這便手書一封,請葉姑娘代領明教一些時日罷。”
葉燃點了點頭,也懶得去跟他計較言語中的陷阱,隻看黛綺絲將文房四寶一一鋪開,又細心蘸飽了墨,才將筆遞給陽頂天,待陽頂天一揮而就寫完書信後,又複仔細檢查了暗記花押,方才轉身過來,將書信遞給葉燃,低聲道:“葉教主,屬下已查驗過了,此封書信並無不妥。”
葉燃看她這十分乖覺的樣子,多半是以為自己拿住了她要命的把柄,唔,暫且就讓她這麼以為著吧。
她倒也不去接那書信,伸指一彈,彈了一粒入口即化的美味藥丸到陽頂天的嘴裡,笑道:“陽教主,這顆‘三屍腦神丹’能幫你將散在四肢百骸中的真氣收束回來,隻是起效不快,你得慢慢來。”
“三屍腦神丹”是《笑傲江湖》中日月神教裡教主用來控製教眾的藥丸,每年如果不服下教主所賜的解藥,藥丸中就會有蟲子爬入腦中,從此人如僵屍,失去理智,連親人也會咬來吃掉。
葉燃其實是沒有這種東西的,但這個名字聽起來夠嚇人,她越不說清楚,陽頂天就越驚恐,把精力花在疑神疑鬼上,也就沒什麼時間來給她拖後腿了,而且……
葉燃含笑握住黛綺絲的手,明顯地感覺她嚇得一抖,似是害怕自己也給她送一粒“三屍腦神丹”的樣子。
“不知紫衫龍王可願意陪我到議事堂走一趟?”
早點當教主,可以早點開始搞事情。
如果有人不服的話,打到他服就行了。
作者有話要說:黛綺絲到光明頂上時,教中青年男子大都愛慕她,明教不得亂搞男女關係,以及波斯總教會抓黛綺絲回去燒死,都是來自原書的設定。
②乾坤大挪移的相關介紹,均沿用原書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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