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我行見愛女與自己同仇敵愾,並不曾是非不明地念及東方不敗那點虛偽的“撫育恩情”,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聲音中竟帶了一絲笑意,道:“我們這便去衡陽城會一會東方不敗。”
他自恃身份,並不在言語上輕辱對方。
當年東方不敗的武功遠不如他,若不是以有心算無心,又裡裡外外地設置了那許多陷阱,所謀之事也未必能成。
這些年來任我行雖然被關押在黑牢中,不得與聞外界消息。
但幸而那江南四友中的黑白子心存不軌,想學吸星**,每隔兩個月會偷偷到那牢中來一次,向他逼問心法武功。
為怕他心死,倒是陸續透露了一些外間消息給他,譬如東方不敗已是武林第一高手,十年來未嘗一敗等等。
如今他的“吸星**”已大成,倒也正好看看誰才是真正的武林第一高手。
任我行心意既定,向問天一貫唯他馬首是瞻,自然彆無二話,倒是任盈盈欲言又止。
這些年來魔教上上下下被東方不敗調~教~得俱都是欺軟怕硬的性情,任盈盈是個胸中有丘壑的姑娘,早年間還哀歎過本教中人泥沙俱下,今非昔比。
但這樣令人不齒的作風,放到此時來看,卻是再好不過了。
任我行隻需率人殺上黑木崖,再下辣手整頓一番,便可以逸待勞坐等著東方不敗前來,對決若勝,其他教眾必定望風歸降,絕無後患。
然而她心細如發,早已察覺父親性情大變,對著自己的時候尚有幾分暖意和寬容,除此之外的旁人在他眼中隻如螻蟻一般。
她心中雖也微覺不妥,但轉念一想,下黑木崖之前她還親眼見過東方不敗的武功,並無父親這等神威,因此倒也不曾深勸。
這日商議已畢,天際已是暮靄沉沉。
任我行在湖底的十二年都熬過來了,倒也不急著趕這一兩日的時間去報仇,當下眾人便都在這梅莊之中住了下來。
任我行洗漱完畢,換了一身青衣,方在女兒的服侍下束發剃須。
隨著女兒手中剃刀小心翼翼的動作,胡須緩緩落下,漸漸顯露出一張中年人的麵容來。
原本也算得上是眉目清秀的一張臉,卻因在地下不見天日久了,沒有半點血色,麵部肌肉亦甚是僵硬,做出來的表情無論喜怒俱都不大協調,倒像是僵屍多過活人。
直看得任盈盈心酸不已,忍不住便撲簌簌地落下了淚來。
任我行見女兒真情流露,慢慢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來,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卻突地聽到窗外有隱隱約約的樂聲傳來,有如泉聲泠泠,又如鬆風拂麵。
向問天大笑道:“今天那幾個軟蛋倒知道要討好教主,弄這些軟綿綿的東西來,又不敢太過擾了教主清聽。”頓了一頓又讚道:“這曲子倒甚是好聽。”
任我行也點了點頭,顯然頗為讚成這個說法,卻不知怎地眉頭又微微皺了起來,似是在想什麼彆的事情。
這兩人武功高強,卻向來也隻在武功之上用心,於音律一道上幾乎一竅不通。
此時隻覺得這樂聲聽起來十分悅耳,較從前在風月場所聽到的高明許多,卻也說不出來高明在哪裡,甚至連是什麼樂器也分辨不大出來。
任盈盈卻是精擅音律之人,一聽之下臉色便變了。
曲音足以通情,窗外撫琴吹簫之人此時心中平和,因而旁人聽起來不過是足以悅耳,但對方一旦起了歹意,隻需曲調一轉,加以內力催動,便足以殺人了。
她暗想此間有父親和向問天聯手,武林中並無多少人可敵,倒也不懼,遂揚聲問道:“何人在此,擾人清夢?”
語氣溫和尋常,想來不至於激怒對方。
及至此時,任我行方想起一事,心中驀地一驚,待要攔下任盈盈,卻已是來不及了。
隻聽得窗外樂聲驟歇,過了幾瞬卻傳來一聲長笑,隨即任我行等人隻見眼前白影一閃,再定睛看時,門前已然並肩立了兩名青年男子。
左首那人手中持著一管通體碧綠的長簫,右側那人懷中卻抱著一具白玉瑤琴。
單隻這一琴一簫,一看之下便知絕非凡品。
況且這兩人容貌雖並不相似,卻俱都生得俊美無匹,氣度閒雅,輕袍緩帶,從容不迫,唇角微微含笑,望之幾若神仙中人。
這時兩人朝房中看了一眼,似是確定了欲尋之人,便朝任我行微微頷首,道:“任教主,二十年之期已至,我二人依約前來查驗。”
任盈盈心中大駭。
她自幼便一直跟在父親身邊,深得寵愛,連處置教務也不避開她,卻從不曾聽到過什麼二十年之期。
算算時日,當時任我行還隻是個青年,剛繼任教主不久,她也才剛剛出生。
她在黑木崖上時,看過天下高手的形略記載,眼前這兩人的外貌武功俱是上上之選,無論如何不會寂寂無名,但她卻從來不曾見過類似,隻怕是大有蹊蹺。
不由得退了兩步,下意識護在了父親身前,側頭再去看任我行時,隻見他麵色古怪,卻並無什麼敵意,反倒是站了起來,亦對那兩人點了點頭,道:“不知逍遙二使前來,任某有失遠迎。”
卻不提此時他尚未複位教主一事。
任盈盈是何等聰敏之人,當即明白父親與這兩人不說是友,但至少非敵。
但這“逍遙二使”又是何人,她身為魔教聖姑,見聞廣博遠非平常江湖中人能比,為何竟也是從來不曾聽聞過這名號?
何況這兩人看上去也不過二十來歲年紀,怎可能同父親定什麼二十年之約,難道,難道……
竟是傳說中那等身懷玄門心法,可駐顏延壽的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