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勞恐怕是分潤不到了,也不能就翹腳在行轅裡等著鄭熹過來,那就顯得自己疏懶了。鐘宜聽說鄭熹在斷案的時候就趕緊換好了衣服,命準備儀仗,趕過來與鄭熹會麵。
鄭熹這邊熬了一夜,已經準備收尾了,又來一個鐘宜!黃先生等人在肚裡把這個“專門來治咱們”的欽差祖宗八百輩都罵儘了,還得維持秩序、笑臉相迎——另一位欽差還在看著呢。
兩下寒暄過,鐘宜與沈瑛又敘了幾句,鄭熹也對周遊的皮笑肉不笑報以溫和有禮的笑容。鐘宜見鄭熹眼眶微凹,關切地道:“你也太辛苦了!案子放一夜又如何?不養足了精神,如何能將案子理清呢?”
鄭熹笑道:“我性急,已然理清了。這案子拖延越久,百姓越不安,什麼流言都有,很不好。好在如今已經查明了。”
周遊忍不住嗆了他一句:“什麼?你?查明了?你開了天眼嗎?”
鄭熹道:“運氣好罷了。”慢慢為鐘宜解釋了案情。就很簡單,一個蠢紈絝想害親哥,被一夥盜墓賊利用了機會來偷了紈絝的祖墳。這裡麵比較特彆的是,紈絝他爹是當朝丞相,也就是說,當朝丞相的祖墳被人掏了!
鐘宜臉色大變:“什麼?”
鄭熹又展示了贓物。
鐘宜又說:“那就不該把這些本地的神漢給放了,該都拿上京去!若本地人沒有嚴懲,他們便以為乾這樣的事沒什麼大不了,等咱們走了,非但陳氏,此間富戶的陰宅怕都要遭殃了!”
鄭熹一聲歎息:“世叔,適可而止,縱然拿上京去,他們這些受蒙蔽的從犯又能罰到什麼樣呢?我當眾行罰,就是為了警示世人。點到為止,點到為止。”
周遊猶豫著想上前,他雖然是個被嬌慣長大的少年,多少記得些禮儀,公開的場合他是“下官”。
見鐘宜還在皺眉,鄭熹道:“世叔,你出來得夠久了,不要久離京師、久離陛下左右才好。”
鐘宜悚然而驚:“算很久麼?唉……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周遊輕聲嘀咕:“他還少年呢?老幫菜!”
鄭熹沒理他,邀鐘宜一同去看望知府,鐘宜對知府毫無好感,甚至因為知府不肯把人犯交給他而生氣,他說:“不了。他才與我慪氣,見到我彆傷勢更重了。”說完,又沉沉地看了黃先生一眼。他沒看錯,這群狗才是真的狗!
鐘宜不相信,鄭熹能夠在沒有本地差役協助的情況下能在剛到府城的情況下,一夜之間將案審明,條條理得通順。而且自己辦案的時候呢?這群小人推三阻四!真想再多留一天把他們都狠狠地辦了!
黃先生情知不妙,打定主意直到鐘宜離開之前,都要跟在鄭熹的身邊!他愈發恭敬地站到了鄭熹的身邊,惹得鐘宜一陣惡心,一甩袖子:“好吧!稍等我在行轅設宴,為你們二人接風,哦,慶功。”
鄭熹客套兩句,抬手送鐘宜離開,此時,府衙內衝出一個少年來,先是喊著:“欽差大人,為學生做主!”看到鐘宜之後轉而喊,“狗賊,還我父母命來!”
“哄!”本來想要散去的人群又聚攏了來!豁!本想看個審案子的,不料還有這樣的好戲!往常這些人高高在上的,連他家門縫都不叫你往裡偷瞧,這會兒光天化日之下公開鬨起來,多麼難得!
張仙姑與祝三卻沒心情看他們鬨,隻盼他們快點鬨完,她們好拖著朱神漢回去治傷!張仙姑嘴上不停地小聲嘀咕:“怎麼還不完?怎麼還不完?”
祝三道:“我看他們就快完了。”以她與鐘宜、鄭七短暫的接觸來看,兩位都不是願意把鬨劇演給平頭百姓看的人,要鬨,也是回衙門裡關起門來鬨。這孩子是知府家的兒子,祝三與張仙姑在府衙幫忙的時候都見不著他,不過看他的衣著也約摸能猜到身份了。
張仙姑道:“那他們就快點完吧!”
鄭熹與鐘宜雖然吃驚,卻都當機立斷,一齊下令:“將這小郎君帶回衙裡慢慢說話!”
黃先生假意上前幫忙勸解:“小郎君,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哎,你們,快來……”實則是拿身子幫他擋了鄭熹等人的下屬,好叫他把攻擊鐘宜的話說完。管知府死不死,扣鐘宜頭上,正合適!哪怕是誤會,也不礙事!
這孩子倒有點這個年紀男孩子的血性,認準了鐘宜害死了他的父母。他掙紮著對鄭熹大聲吼著:“您彆被他蒙蔽了!他害我父親!父親抬回來,母親以為父親過世,也驚懼而死!今早父親醒來,聽聞母親死了,也……唔唔!”
這會兒要再不把嘴捂上,誰都能看出來黃先生放水了。
看客們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開始議論。鄭熹與鐘宜火速聯手,把人弄回府衙,外麵的人群漸漸散了,祝三與張仙姑沒心情討論知府夫婦的事情,拿了板車,把朱神漢往車上一放。板車的主人才看了一場熱鬨,心滿意足,也不反悔,還說朱神漢倒黴,搭了把手幫她們拉車。
一路有人指指點點,越往回走,同行的人越少,終於,與她們同路的就隻有徐甲了。
徐甲:……這婆娘不是瞎子!她們也不是什麼良民!這家男人還……我他娘的這是走的什麼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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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算走著好運啦!”張仙姑氣呼呼地對朱神漢說。
朱神漢趴在板車上,祝三和張仙姑跟在車邊,張仙姑一邊走一邊說:“回去我再與你算賬。”
朱神漢道:“行啦!能掙出命來還真算好運了!你不知道,那個徐道長,他叫穿了琵琶骨!他娘的!這一行真是不好乾啊!”
拉車的漢子聽了這句,回頭問朱神漢:“這位大哥,這麼狠的嗎?”
朱神漢道:“不過他們活該,把我們給坑了!哎喲,我還道隻是幫著裝個樣子哩!我還當自己運氣好,也不問會不會念經就說給錢!我哼幾句就能跟著吃酒肉,誰知道……老三啊,記著了,天下沒有便宜事的!”
張仙姑忍不住了,罵道:“還用你這個死鬼教?!!!我們快叫你坑死啦!!!府裡縣裡還要拿我們!要不欽差斷案明白,我們也要下大獄的!你個王八蛋!”
一路罵,罵到了租的房子,板車的主人還幫忙把朱神漢架到了屋裡。張仙姑道:“多謝啦!喝口水再走吧!哎,先彆把他放床上,這身衣裳忒晦氣了,我給他脫了燒了再安置他。多謝您了。”
祝三又摸了十文錢給這板車的主人,這人笑道:“小哥,你會比你爹娘有出息的。”
祝三笑笑:“承您吉言,您慢走。”
板車的主人走了,張仙姑一麵扒朱神漢的衣服一麵說:“頭上身上也不知道多少虱子跳蚤,彆汙了被臥,你挨了打不能動彈,趴那兒不就淨挨咬了嗎?!先忍忍,我給你弄乾淨了你趴著更舒服些。”
朱神漢道:“行。”
正收拾著,徐甲進來了。他思前想後,覺得寧願把租金退回去,這房子也不能繼續租了。陳家案子差不多了,這條街也會很快恢複熱鬨,他的房子不愁租不出去,弄個吃了官司的神棍一家在這兒住,還不定什麼樣呢!再說了,當初這裝瞎的婆娘殺價殺得太狠,太不劃算了。
徐甲笑著進來,正要說話,卻見祝三提著個斧頭來迎他。
徐甲的笑容凝固了。
祝三問道:“有事?”
徐甲話到嘴邊轉了個彎兒:“來看看你們還缺什麼。”
張仙姑道:“白送?”
“呃……”
張仙姑把朱神漢的衣服拿到灶下塞了,跑出來把他的頭發一通篦,將人往床上一放,出來外間取水,說:“我們實在沒閒錢了。”
徐甲道:“啊哈,那……您忙著。大夫要請一個麼?”
張仙姑道:“藥已經買了。”
徐甲倒退著出了門,摸著脖子回到了自己家門口,摸出鑰匙準備開門,冷不丁跑來一個人,跳得他在自家門口跳了起來:“誰?乾嘛?”
來人道:“你乾嘛?發癔症啦?!趕緊的,府衙黃先生傳欽差大人的令,叫鄰長、裡長都過去聽命呢!”
徐甲認出此人是在衙中當差的一個差役,才安下神來,笑問道:“欽差大人還有閒心搭理我們?”
來人道:“欽差多著呢!剛斷完案的鄭欽差與知府又沒有官司打,他自然是有閒心的。”
徐甲也不開門了,與他並肩一道走著,一道問:“哎,剛才府衙的小郎君,怎麼回事兒?”
來人道:“可說呢!活把他爹坑死啦!”
“來,說說……”
“有什麼好說的?這世間的兒子真是討債來的,前有陳家二郎,後有咱們這位小郎君。他娘看他爹被抬回來,以為他爹死了,一時想不開也死了。他爹醒了,看娘子死了,一口氣沒上來,是撅過去的,沒死。他沒分辨清,就跑出來與鐘欽差對賬!”
徐甲咬著指頭,道:“等知府大人一醒,知道兒子惹了欽差……”
“可不,嚇死了。哎,鐘欽差也沒落著好,也灰不溜丟的被‘勸’走了。如今這一團亂,新來的鄭欽差正在理事。他叫你辦什麼,可不敢偷奸耍滑!”
“那是,那是!新欽差多麼厲害的一個人啊!不敢,不敢!”
徐甲一路“不敢”著到了府衙,屋子還沒來得及修的後衙正在準備殯事,哭聲震天。鄭熹與沈瑛卻從容不迫坐在前衙,一主一次,準備辦他們關心的事。
鄭熹吩咐了兩件事:“一、你們可有見著一個帶著母親的貨郎?十二、三歲,白淨,機靈。二、可知這府城中有個叫許友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