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習慣(1 / 2)

鄭熹一行人不少, 還拖了輛大車,上麵裝著給祝三一家的東西。柴米油鹽、雞鴨羊酒、衣裳布料之類,又裝了兩個大食盒,滿滿當當的一大車。

金良騎馬在前麵引路, 一行人引了不少人的猜測注目。因為走的是陳府的方向, 此時, 大多數人還以為他是去的陳府。

笑容從祝三的臉上消失,她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隊人,心裡是有點戒備的。她是真不明白,案子都破了, 她哪裡還值得鄭熹這樣的大人物唱這麼一出?反常即妖!祝三懷疑鄭熹有什麼陰謀。

金良跳下馬來, 對祝三說話客氣了不少, 說:“三郎,欽差來看你們家來了。”

鄭熹下了馬, 上前兩步, 道:“我們又見麵啦。”

祝三點點頭:“嗯。”

她沉得住氣, 金良也不嫌她冷淡, 道:“不請我們進去坐坐嗎?你閃開點兒,讓他們把東西搬進去。”

祝三往他們身後瞧,隻見一輛大車,押車的、跟車的都有, 問道:“什麼東西?”

鄭熹道:“謝禮。”

“啊?”一下給祝三弄不明白了,“謝什麼?”

鄭熹道:“你幫我破了案子。”

祝三搖搖頭:“你自己能查出來,謝就不用了。裡頭黑,真要進來坐嗎?”

鄭熹道:“要的。”

祝三將一人引進屋,摸出了蠟燭點上。

鄭熹就著微弱的燭光看了一下這間屋子,家徒四壁, 裡外間用一道草簾子隔開,裡麵隱約有人聲,外間一塊木板上放著條卷起來的被子。外間觸目所見,隻有一些零碎的舊家什但是收拾得極乾淨整潔,就是這些零碎擺放得也很整齊。所有這些加起來,未必及得上鄭熹手上一枚戒指值錢。

但是乾淨,收拾得很用心,是認真過日子的樣子。

鄭熹命人將柴米一類搬進來,他出手大方,手下也很有禮貌,東西堆放得也很整齊。張仙姑在裡麵聽著了,推推丈夫,輕喚他一聲,朱神漢卻還在燒著。張仙姑還是忍不住端了碗水出來:“您喝水。”

她見過鄭熹一麵,但不曾見過他斷案,水放在桌子上才起想起來要給他行禮。鄭熹和氣極了,對她說:“您不必客氣,我是來謝謝令郎的,這個孩子很聰明。是他對我說案子有蹊蹺,我才能這麼快破案的。他是救了他父親的。”

張仙姑有幾分輕飄飄的得意,臉上已經止不住笑了,口中還說:“您彆誇她,她小孩子家,不禁誇。”

鄭熹道:“要的,做得好就該誇的,我還要謝呢。這些就是謝禮。”又有隨從上來奉上了盤銀綻銅錢。張仙姑上回見這麼多錢還是於妙妙被騙的時候,想接,又擔憂,看了女兒一眼。

祝三道:“娘,你去看看爹。”伸手從擔上又拿了根蠟燭給她,讓她去裡間點上。張仙姑輕飄飄地捏著蠟燭去了裡間,機械地點上,望著火苗有點發呆,生怕自己在做夢——錢,有來得這麼容易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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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三也在想:錢,有來得這麼容易的嗎?

看了一眼桌上的銀錢,她說:“太多了。”

她與上次見麵上變化很大,鄭熹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的變化,麵色不變地說:“多不多,要看給的人覺得值不值。”

祝三搖搖頭:“我做的本來就不值得這樣,我是想撈我爹,也不是為了幫您。您覺得自己得著了點好處,心裡過意不去,是您厚道。我要真接了,就是我不識數了。”

鄭熹道:“小小年紀,怎麼計較這麼多呢?對我不多,你正需要。”

祝三道:“我也想瀟灑,又怕您要從我這裡再找補點彆的。”

鄭熹笑了,十分愉悅:“一來道謝,一來是有些事兒想問你,唔,請教。或許會問得多些。”

祝三道:“我知道的不多。”

“我不問案子,案子已經斷了,沒有再窮治的必要。我想問,你是怎麼想到去墓園的?有人告訴你嗎?又是怎麼看出來墓園裡的故事?”

祝三心想,這與我猜的不多。心情變好了一點,話也就多了,說:“並沒有人告訴我,我爹那兒出門有些天沒回家了,我們聽說出了事兒就過來找他。差人們在牢門口等著拿嫌犯家眷,我也見不著他。您看這屋子,那邊轉個街口就是陳家。聽說陳一郎瘋了,說到了祖墳,我就去看了。”

鄭熹一點頭。

“墓園裡的故事是真的,我們家就乾裝神弄鬼的營生,自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外頭看著不看,有時候還覺得靈。就前年,縣裡那個敗家子兒要掏自己祖宗的積蓄,把我叫了去做個道場,我親眼見過的。”

鄭熹道:“前年?你多大?與父母同去的?家學淵源。”

祝三道:“莫要詐我,就是叫我獨個兒去的。我們家也不乾盜墓的營生,道場我也沒做全,敗家子就是要我過去他心安。”

“他信你?”

確實太過奇怪了,都是裝神弄鬼吧,當然要找熟悉手神漢神婆,哪怕是個小靈童,也得有個大人帶著。單叫他一個孩子去?縣城就沒個僧道?金良和隨從們都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但都沒說話。

“我靈啊!”祝三想趕緊打發了他們,“反正您也不會搶我的生意,我也不想接著乾這個營生了,就對您說實話。手伸出來。”

鄭熹從容伸出左掌,祝三也伸出自己的右手,又對金良和其中一個隨從說:“勞駕,您一位也伸出手來。”

四個人四隻手湊到了蠟燭前,祝三問道:“看出來了吧?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哪哪兒都不一樣。”

四隻手,鄭熹的手保養得最好,祝三年紀最小,手形修長卻有一點細碎的傷口,已有了點繭子。金良的手粗大有力,膚色也更黑。那隨從的手是個成年男子的手,微黑,又不如金良的手大。

祝三對鄭熹道:“您應該不覺得驚訝的。瞧,繭子的位置不一樣,乾的活就不一樣。常乾粗活的人跟不乾粗活的也不一樣。您這個是握筆留下的,他這個,得是拿他腰裡那刀,還得是常常使的。男人的手、女人的手、農夫的手、匠人的手,各有各的痕跡。”

鄭熹道:“不錯。”

“我也不會算什麼休咎前程,但是隻要留心這些,不告訴他們我怎麼看出來的,直接將他們的來曆、前因說出來,就能鎮得住人了。比如見您,直接說是貴人。後麵再胡說點吉祥話就能混口飯吃了。總有幾個能碰巧說準了將來的,就是特彆靈,常有後來還願多給倆子兒的。”

金良道:“就看手?你還有本來沒說出來呢。”

祝三道:“也看彆的,也不是都能教會的。瞧那水缸,它就擱在那兒,裡頭現在還剩半缸水,你是能搬得動的吧?它要裝了水,我就搬不動。一個人在那兒,咱們都看到了,有些東西,有的人能看出來,有的人就閃過去了。你的力氣在水缸上,我的力氣在彆處。”

金良還在琢磨,鄭熹已經聽明白了,就跟他在京城似的,周遊對他為什麼有敵意呢?就是這“天賦”差得有點大。鄭熹道:“你接著說。”

祝三道:“就這麼多了。您能找到墓園,應該是知道這些門道的呀。”

鄭熹道:“我看的卷宗,他們報上來,在墓園作法。”

祝三啞然。

金良忽然道:“不對,那,錢袋……”

“我被偷過呀。”

“我還被打過呢!”金良道,“也沒見著天下無敵!”

“誰又是呢?我就蹲在廟會上看,看,你知道吧?”祝三對金良說,“看明白了,接下來的事兒就好辦了。我們本來手上就要靈便一點的。有人要抽簽的時候,給它換個簽子省得麻煩之類的,再用點心,也就會了。”

鄭熹問道:“你這是家傳的本事嗎?”

祝三道:“家裡要有這本事,倒好了。”

這點時間不夠祝三把所有的都說出來,鄭熹已聽明關節,便不想再問下去。他感興趣的是祝三的本領。孝子如果還不足讓他心動的話,那麼這份本事,他現在確實是需要的,而且,人還在他眼前了!

他揣出一張紙來遞給祝三,祝三拿了一看,上麵隻寫了兩條,一個是關於巫蠱的條目,一個是關於盜墓的條目。她終於知道盜墓賊為什麼挨著酷刑死頂了,隻要當時不弄死了,主謀是陳一,他們還有逃出生天的機會。盜墓,就真死定了。

鄭熹問道:“看懂了?”

“是。”

鄭熹問道:“沒讀過《律》?”

祝三搖搖頭。

“你也就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不明不白犯法,你的家人什麼時候會再身陷牢獄?”

祝三心道,就算讀懂了,有些事也是免不了的。比如知府要把她送給短命鬼將軍。

“甘心嗎?”鄭熹問。

祝三的心跳快了一拍,問道:“您到底想要說什麼?”

鄭熹繼續問道:“這個案子,你遇到我是湊巧除了我,你能見的都是什麼人?文書?胥吏?差人?想一直與他們打交道嗎?沒完沒了,隻與這樣的人打交道?你要一輩子都這麼過嗎?”

裡間“嘩”一聲輕響,是張仙姑站了起來,她還以為自己沒有驚動外間的人,又坐了下去。

祝三其實已經聽到了,她想了一下,問道:“您……還是前兩天說的那個意思?要我隨您進京當差?”

鄭熹點頭道:“當然。這隻是一個機會,來不來在你,我在哪兒你知道的。”

“要我做什麼?又要我為您做什麼?”

鄭熹輕笑一聲:“怕我找補回來?”

“我得拖著一家子呢,您有點兒虧本,就怕要找補太多。”

“虧不虧,要看給的人覺得值不值。”

裡間響起了一聲咳嗽,祝三道:“您看過案卷,該知道我們家沒戶籍、沒根基,死了還不如隻螞蟻的動靜大。螻蟻尚且偷生,我們可不敢掉以輕心。”

鄭熹道:“戶籍?一紙文書即可。難道我還不如一個縣衙書吏?”

裡間咳嗽聲更大了,祝三回頭看了一眼,對鄭熹道:“我得再想想。”

鄭熹點點頭,祝三看了眼桌上的銀錢,可沒再說讓他帶走的話,鄭熹滿意極了。

出門上馬,跑出巷子金良才說:“這小子,夠狂夠傲的。”

鄭熹道:“挺好。”

今天的事他辦得很滿意,祝三已經答應了,他就穩坐釣魚台即可。花出去的錢他一點也不心疼,如果這點錢能撈回一個帶回京城助他在大理寺打開局麵的打手,那可真是再劃算也不過了。

金良還要說什麼,鄭熹道:“他已經想明白了,心裡已經通了,他得說服父母,又不願明說。是給父母留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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