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那個……王八羔子……”張仙姑低聲咬牙。
祝纓道:“是他,咱們那會的事兒,你沒跟人說過吧?”
“當然不能!”
“跟爹也沒說?”
“我連夢話都不敢說!”
“那就行,咬死咱們那會兒跟乾娘分開以後就是當貨郎賺錢的。”
張仙姑又有點後悔:“當時在牌坊下頭,我跟好些人說話看手相來著。”
祝纓道:“彆認,沒那回事兒。”
“知道了。”張仙姑緊張地說。
祝纓卻放鬆下來,慢悠悠地看書,還有心情說張仙姑:“娘現在怎麼怕事了?以前不也這麼過來的?”
張仙姑道:“你怎麼不知道怕呢?以前是什麼樣,現在是什麼樣?現在風不打頭雨不打臉的,以前敢想?”
祝纓心道:我當然敢想,我還想開個小鋪子,下雨天就煮個茶,看人在街上走呢。
又低頭看起手上的書來了。
也許是他們的運氣到了,也許是這場雨下夠了,隨著書頁緩緩翻過,太陽漸漸露出了臉。張仙姑喜道:“出太陽了!能走了!”
祝纓道:“還得等兩天吧,說路壞了,還得修。”
“哦哦,那也離京城近了些!早些回去,什麼時候你爹的案子結了,我心裡這塊石頭才能落地呢。”
祝纓道:“嗯。”
張仙姑又提起花姐:“咱們好歹還是一家人在一起,大娘子在家鄉人熟地熟。隻有她,獨個一個人,周圍說是親戚,都是生人。咱去看看她?”
“她舅舅是欽差副官,知道咱們身份不明,案子又沒結,這會兒湊上去,也是下她的臉,也是給咱們自己找麻煩。”祝纓很冷靜地分析。她們給花姐撐不了門麵,她能做的,就是不給花姐惹麻煩。見麵,花姐或許能有一點見到熟人的慰藉,但是沈瑛如果因此訓導花姐,就是又給花姐添堵了。
得趁早把官司結了!清清白白的才好見花姐!
想要讓官司利落,一不能得罪沈瑛,二是要奉承好鄭熹。
祝纓翻完書,早早地去向鄭熹交功課。
天放晴了,鄭熹心情也好了不少,大廳的吵鬨聲隱隱傳來也不能破壞他的好心情。金良從外麵巡了一圈,回來向他稟告:“叫他們查檢一下車輛馬匹、壞的病的趕緊換。天一放晴,那邊該修路了,路一修好就能啟程。”
鄭熹滿意地道:“不錯。”
金良猶豫了一下,道:“周郎今天又惹事了。”
“他?”哪天不惹事哦。
金良說了周遊查問祝纓、陳萌又與周遊玩耍等事,鄭熹道:“無妨。”陳萌是丞相元配所出的長子,周遊也是京中貴胄子弟,兩家不是仇家就有交際的必要。至於祝纓,反正他會回來交功課,到時候再問就行。
鄭熹安心作畫,畫的是驛路雨景,之前有了個大致的稿子,正在上細,題跋還沒寫祝纓就來還功課了。
鄭熹順口問道:“周遊為難你了?”
祝纓道:“沒有。”
鄭熹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這時沈瑛又過來了。他與鄭熹住得很近,走動也很方便,看到祝纓也沒有故作不識,對祝纓點點頭,道:“又還功課了?”
祝纓說:“是。”
沈瑛就不再對祝纓說話,而是對鄭熹道:“我看天晴,咱們也該準備啟程了,七郎還有什麼要囑咐的嗎?”
鄭熹放下筆:“你是最周到細心的人,哪裡用彆人囑咐呢?隻是剩下的路要與那個亂神一道走了。”
沈瑛輕笑一聲,顯然知道“亂神”指的就是周遊,道:“其實比一般紈絝子弟還強些,待人接物也看得過去。對彆人也都講理,我看他與阿萌還能一處玩耍。可是隻要跟您沾上邊兒,他就發昏。”
金良噴笑出聲!
這話說得太對了!周遊雖然被慣縱長大,倒也不至於人厭狗嫌,隻要不遇到鄭熹,他的應對甚至好過一般人。
鄭熹也笑了,因為囚犯險些逃掉的事積鬱的內心舒暢了不少,道:“他能與彆人玩到一處我可真是謝天謝地,有人與他一道玩,也省得他總找我的麻煩!阿萌與他玩什麼呢?他是陳相長子,十幾年在外剛回京,多少雙眼睛看著,要有人緣,也彆玩得太過。”
沈瑛道:“是啊,是該小心。他們今天投壺作戲,倒沒出格。”
鄭熹一看祝纓在旁,當老師的癮就犯了,問道:“知道什麼是投壺麼?”
“知道。”
“知道投壺的來曆麼?”
“必也射乎?”
鄭熹微笑道:“不錯,看來你旁聽是聽進去了。玩得怎麼樣?”
祝纓老實地搖頭:“不會。”她見過縣城富戶玩,讓她自己往瓶子裡扔樹枝也有準備頭,但是投壺那個壺,樣式就是特彆的,再來用的箭她也玩不起。這不像妙手空空,蹲街邊她就能遇著材料。也不像骰子,不值幾個錢。
鄭熹道:“那就練練,金良,你教他。”
祝纓急忙推辭:“不了。”
“怎麼?學不過來?”
祝纓道:“時間還是能擠出來的,不過白白浪費功夫的事兒我不乾。投壺從射禮來,我乾嘛不直接學射箭呢?”
鄭熹上下打量了她兩眼:“你?”
“不行?那就算了,我還接著看書去。”
鄭熹對金良道:“那就教他。”
“我沒弓箭。”祝纓馬上說。
鄭熹哭笑不得,對著金良擺擺手:“帶他走,帶他走!我倒要看看他能學成個什麼樣子來!”
金良笑嘻嘻地:“你自己走還是我拎你走?”
祝纓對鄭熹一揖,又對沈瑛一揖,沈瑛道:“且慢。”
祝纓疑惑地看著他,沈瑛道:“三郎,冠群離鄉遠行,一路很沉默,不知道有什麼心事,你與令堂得閒時來看一看她,給她開解開解。我怕她悶病了。”
祝纓微張了口:“大姐?好!”她沒了說笑的心情,又是一揖,看看鄭熹,鄭熹微微點頭,祝纓與金良沉默地辭出。
走得遠了些,金良問道:“想學射箭?”
“我記得你要教我武藝的,還教不?”
“真的想學射箭?”
“嗯!”
金良本來想打趣兩句的,對上祝纓認真的眼睛,不由想起自己的兒子,說:“好!好男兒就是要弓馬嫻熟!我帶你去取弓箭!好好乾,從軍也可以的!咱們府裡也是軍功起家的!我就是跟老侯爺出征攢下的軍功!”
說起自己擅長又得意的事,金良的話愈發多了起來。他從自己衝鋒陷陣,講到自己成為軍官:“校場台上一站,下麵烏壓壓一片,都是人頭!都聽你的!威風極了!你想想,那是什麼滋味兒?”
祝纓想了一下,悠悠地問道:“你怕嗎?”
“什麼?”
祝纓道:“看到那麼多的手下,你怕嗎?”
金良道:“怎麼能怕?你不是沒膽子的人呀!”
祝纓道:“我要是看到那麼多的手下,是會怕的。金大哥,你得學著害怕一下。”
金良皺起了眉頭:“什麼意思?”
祝纓飛快地說:“我瞎說的。”
“奇奇怪怪的!”金良伸手要打她,祝纓往一邊跳開,扮了個鬼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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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良給祝纓挑了副弓箭,祝纓力氣在同齡人裡不算小,較之成年男子還是稍有不足,出行在外,金良等人帶的弓箭也不齊全,勉強挑了一個合適的,說:“先用著,回京我給你尋副趁手的。”
祝纓道:“這就很好了!”啥趁手不趁手啊!她從小到大,雖然張仙姑儘力張羅,衣服鞋子都還有不合身的時候呢,一副弓箭不趁手又算得了什麼?
金良道:“胡說!兵器就是命!”
“哦。”
金良道:“我教你些怎麼攜帶弓箭的訣竅,兵器家什,你都得知道它是怎麼回事兒,不然要使的時候壞了,就真的要命了!”
“好。”
金良就講這弓也有幾鐘,弦也分出不同,不用的時候弓弦要麼不上、要麼鬆著,防止繃壞了。又講上弓弦一定記得不要上反了雲雲。祝纓一一記下。
金良知道她記性好,講什麼都是一遍而過,但是這一次卻是很嚴肅地讓她又複述了一遍才放她回去:“去換身兒像樣的衣裳見你娘子吧,這麼短打扮像什麼話?”
“哎。”
祝纓背著弓,眼睛又瞟向了一柄長刀,這刀可比她自己尋找的好多了,哪裡好她說不上來,可一比就比出來了。金良笑罵:“怎麼貪心起來了?這些都是出行有數的,回京我給你找好的。”
“行!”
兩人約定了明天一早出行前出來練功,金良要祝纓學著刷馬、喂馬,早起騎馬,休息時練習射箭,祝纓歡快地答應了。金良看雀躍的樣子,心情也輕鬆了不少,說:“去吧,七郎吩咐的功課不能落下,功課不好,什麼我也不教你了!”
“這還用說?”
金良笑罵一句:“臭小子!”與祝纓分開,接著忙啟程的事兒。
祝纓則回去對張仙姑一說,娘兒倆趕緊換了身衣服,去看花姐。她們住的地方離柴房近,離花姐住的地方遠。還沒見著花姐,半道殺出個人影來!
張仙姑常年裝神弄鬼的也被嚇了一跳:“什麼東西?!”
跳出來的人影不樂意了:“這老婆子好生無禮!你是誰呀?”
張仙姑將腰一叉,就要開罵,祝纓站到了她的身前,問道:“周將軍?您到這兒來做什麼?”
周遊!
張仙姑被這一聲“周將軍”嚇得啞了火,伸手拽著祝纓的胳膊就要走。周遊微有得意,心下鄙薄這個聽到自己身份就縮了的婆子。他哪裡知道,張仙姑縮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擔心他認出祝纓來。
周遊跳到了兩人麵前,伸手一攔:“站住!”
祝纓無奈地問:“周將軍,有什麼事兒?”
周遊道:“我還是覺得你眼熟!”可看看張仙姑,他又覺得不像,這個婆子他沒見過!
張仙姑忙說:“鄭欽差斷案的時候,府衙前頭,我們看到過你哩!”
這下戳到了周遊的肺管子了,當時鄭熹大出風頭,周遊和鐘宜被知府兒子弄得十分狼狽!周遊恨恨地一甩袖:“哼!你們等著!”氣咻咻地走了。
張仙姑很擔心,問祝纓:“老三,怎麼回事兒?我不是說錯話了吧?”
祝纓道:“沒有,不礙的。他就那樣,咱們見花姐去吧。”
“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