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通信(2 / 2)

“啊?”

牢頭道:“他就算出去了,也是與咱們‘差不多’的人。多個朋友多條路,他不像他對門住的那位,一旦出去了咱們連人家的大門也進不去,也不像老馬那些人,那是混□□的,出去了不好交往。”

祝纓的來曆他自覺是知道的,是能與小公子等有一點聯係,或許是家仆又或許是什麼能解接觸到的普通人。

彼此所處的層級相仿,結個善緣就沒有什麼不好了。

牢頭心裡還神神叨叨的,覺得祝纓有點神異,相著點兒總沒壞處。所以,即便祝纓沒給他什麼錢,他也沒有就給祝纓臉子看。甚至覺得祝纓這樣會來事的人,以後混得不會差,這等“識於微末”的“貧賤之交”最值得相處。

祝纓在牢頭的默許之下,在大牢裡四處亂躥。因為分飯公平,犯人們也漸漸同她正常說話。祝纓記下了牢中眾人的情況,他們有兩個像老馬這樣為一點不大不小的事進來的,應該是為了躲街麵上的紛爭。大多數是像老胡等人那樣真的犯了案的,還有些是現抓的打架鬥毆打死人的之類。

牢裡不時有人犯被提了出去,有的是發配、有的是流放,還有是徒刑。得移到城外修路、礦場又或者彆的什麼地方做苦役。又不時有新的犯人被抓了進來,這段日子以來,兩類人抓得多。

一是□□火拚,二是與豪門欺壓百姓有關。

這個少尹,倒像是真心想乾實事的人。

牢裡總少不了喊冤的人,斯文男子還會叫冤枉呢!他們自己說的話倒也算不得準。不過祝纓閒來無事,也把這些“冤枉”都問了一遍。有說自己不是賊,並沒有同夥去偷盜什麼王府的財物。還有說自己也沒有騙奸父妾,是那個女人冤枉自己的。也有說肯定是鄰居誣告了自己。

等等。

祝纓也不敢讓獄卒去聯係自己的父母,她還記得那句“不許你傳遞消息出去”,心道,這周遊和他的狐朋狗友是真的狠!

又想,鄭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臨近過年的時候,祝纓見對門那位居然回家了,問獄卒:“他的官司結了?”

獄卒低聲說:“沒結,不過他使了錢,回家過年,出了正月再回來。”

“你倒不怕他跑了?”

“害!跑了也有上頭頂著。”

祝纓更加驚訝了:“少尹居然答應了?”

獄卒懨懨地道:“少尹啊,他被參了。”

祝纓嚇了一跳:“怎麼了?”

獄卒道:“還能怎麼?查到太後娘家侵占民田,非讓國舅吐出來。太後跑到陛下麵前哭。”

然後少尹就被停職反醒了。

所以祝纓對門那個就出錢疏通了關係,現在可以回家了,而祝纓,因為下令的是彆人,她也不是犯案進來的,還得在這兒關著。

祝纓試探著說:“快過年了,我在牢裡身無長物,這個年可怎麼過?總要叫家裡送些錢過來才好過年吧?”

獄卒道:“行吧,叫人送些衣物來也可以。你不能走,不能傳遞消息!”

祝纓道:“好。”央了獄卒去自己家,找祝大和張仙姑來見自己,如果家裡沒有,就請他去客棧留訊。

獄卒也答應了。

等到獄卒輪番休假的時候,先按地址去祝纓家,沒想到家裡沒人。隻好去了客棧,祝大正在客棧裡等著。獄卒留訊的時候他聽到了,跳起來說:“我就是祝大,有什麼消息?”

獄卒問他:“你大兒子叫什麼名字?”

祝大道:“他哪有名字?”

獄卒道:“是了,是你了。叫上你女人,帶些衣服、吃的,帶幾串錢,跟我去見你兒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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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祝大和張仙姑以為祝纓幾天就能回家了,哪知道等了十幾天,連片影子也沒見著。他們以為鄭熹會很快回來,到時候在客棧裡等著甘澤或者金良,也就能救出祝纓了,不想鄭熹現在也還沒回來!

兩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京城又毫無門路,隻好流輪在客棧裡等著,另一個人去各個衙門邊兒上亂躥。連打聽消息都不知道從哪裡打聽起。先說是半夜抓的人,京兆府門上還算親切,說,那天哪上他們沒有抓人回來。

兩人有點慌,明明是抓走了的!又想,難道什麼貴人給抓私牢裡去了?!可他們連周遊住哪兒都不知道,隻能滿京城地打聽。好歹算打聽到了周遊的住處,沒敢直接闖進去,就在門外周圍問,也說,並不曾帶人回來。

兩人沒了計較,眼見得一天天過去了,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街上行人個個喜氣洋洋,周圍鄰居家家張燈結彩,張仙姑白天跑到街上,晚上哭半夜。

終於!

聽了消息,兩口子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回家收拾了一個包袱。獄卒讓他們到自己的值房裡,再喚來了祝纓,至些,一家口總算是見上麵了。

祝纓看張仙姑兩鬢添了許多白發,人黃瘦了許多,祝大的腰更彎了。兩人的衣服都有些臟破了,想是這些日子以來沒空打理。張仙姑兩口子看女兒,頭發也毛了臟了、身上囚服發汙,囚服裡麵的衣服也又臟又皺。人更是瘦了一圈兒。

張仙姑抱著女兒就要哭,祝大也忍不住落了淚,獄卒道:“小點聲!”

張仙姑趕緊擦了淚,看女兒這一身狼狽的樣兒,在她跟前的時候,她都把女兒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現在倒好,這一身的味道……她說:“快,換上……”

祝纓道:“不急的!聽我說。幾件事兒,第一,金大哥家的住址,當時想著我帶你們去認門的,沒想到出了這件事兒。你們記下地址,等會兒找金大娘子去。也彆逼她一個女人家就能幫我出去了,能傳個信兒就行。”

“好。”

“第二,你們自己也當心,彆湊到周遊什麼眼前兒,這是他老家,街麵都是他的熟人。瞧見不對,就跑到金大哥家躲一躲,沒彆的事兒就彆往他們家去。”

“記著了。”

“第,回去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現在知道我在這裡了,就彆太擔心了,養好自家身體。”

“哎。”

“得了我的信兒再來見,旁的時候彆來,叫人看見了,都吃瓜落。”

“哎。”

“這些日子,京城街麵很亂,彆亂跑,彆看熱鬨。回家插好門。”

“哎。”

張仙姑帶來的衣服祝纓沒要,拿了幾貫錢和幾塊碎銀子,又叮囑:“沒我的信兒,彆把錢給人。”

張仙姑也答應了。

祝纓從張仙姑那兒除了錢和一包吃的,沒接彆的東西,就讓張仙姑他們回家了。張仙姑一步回頭,被祝大硬拽了回去:“快去找那個金大娘子,好傳個信兒吧。”

兩口子趕緊回家,把包袱放下,洗了臉、梳了頭,又去金大娘子門上。金良跟著鄭熹出門,金大娘子也沒有回娘家去住,她正在家裡張羅著過年。聽門上說是祝纓的父母,她還樂嗬嗬地:“哎喲,他爹捎信來還說到郎的呢!快,叫他們把豬蹄子燉上!”

金大娘子的笑容在見到祝大一臉的懊喪和張仙姑要哭不哭的模樣時就維持不住了:“這……您二位是?這是怎麼了?”

張仙姑吸吸鼻子,問道:“是金大娘子麼?”

“是、是啊?您找的不就是我麼?您是郎的娘?”

“哎,是我。”

兩下對上了,張仙姑一張哭,一邊沒耽誤訴說,怎麼才安好了家,孩子才說要帶他們來見金大娘子:“飯桌上正說著這話呢,就來了鬼了!他們說,是得罪了什麼貴人,要拿我們老。我打聽了這許多天,老叫人送出消息來,關在了京兆府獄裡,就是那個姓周的將軍,一時看我們老氣不順,叫人關她呀……我們招誰惹誰了?”

“周遊?”金大娘子了然,周遊在她們這兒可是個名人呢,金良娶她的時候,新婚夫婦沒話說就講周遊的笑話。金大娘子對這個人可是太熟悉了。

“就是他!您看,有什麼法子……呃,老說,彆給您添麻煩,您能給鄭大人傳個信兒麼?咱們是奔著鄭大人來的,到了京城他又辦差去了,咱們就無依無靠了。”

金大娘子想了一下,道:“行,我這就去托人捎信給我們那口子。你們再等一下,我給你們收拾點兒東西,給郎打點也得要錢要物的。”

張仙姑忙說:“家裡還有點錢。”

金大娘子道:“你們不知道,那群鬼,見錢眼開的!有錢跟沒錢不一樣!你們在京城也沒個親戚,我想辦法打聽一下牢裡的事兒,問問哪個人識得牢頭,比你們打聽強。”

張仙姑與祝大一口氣鬆了半口,差點癱倒在椅子裡,千恩萬謝地回了家。

那一邊,金大娘子也不是吹牛,她真的問了些熟人,問到了些內情。雖然不是周遊的吩咐,卻是周遊的朋友乾的,那也差不多了,這筆賬記到周遊的頭上也是沒差的。她把事情探明了,就托了鄭侯府裡送信的渠道,將消息帶給了金良。

這渠道也不是單為金良開的,是鄭侯府裡與鄭熹通信的時候順捎的。金良知道了,鄭熹自然也就知道了。金良已經開罵了:“這群敗家子!不知道儘忠報圖,光耀門楣,成天作踐人!什麼時候都該拿下大獄,也好叫他們知道什麼是天理王法,知道畏懼!”

鄭熹擺了擺手。金良道:“這可怎麼是好?這就過年了,這信一來一回又得半個月了,可恨咱們還有些日子才能回去。郎這年是在牢裡過了。郎雖然機警,防不住有心人算計他。您看……”

鄭熹道:“周遊要是有心讓他死,他活不到現在。不過,他以後也應該會留意了,經此一難,對他未必是壞事。不要驚動彆人,我寫封信去給鐘宜就行了。”他寫的信很簡單,托鐘宜去京兆獄接個人出來。

金良放心了:“這樣就好了。”又覺得祝纓實在是倒黴,又覺得他可憐,說了許多張仙姑和祝大的好話。鄭熹擺擺手,金良收聲,躬身退了出去,回臉就給老婆也捎了封信,告訴她放心,鄭熹已經知道了,並且做了安排。

金良的信與鄭熹的信都由信使帶回京,都由鄭侯府上轉遞,到鄭侯府的時候就已經是過年了。鄭侯府裡的主人們得進宮,回來看了信再吩咐轉遞已經到了初。

這邊,金大娘子接到了金良的回信,派了來福去祝家送信。那邊,鐘宜的消息比金大娘還要晚一些——他辭了官,新年過得不太好,彆人家熱鬨,他家冷清,他就跑到京郊的莊子上“隱居”過年了,鄭侯府裡分派信件的時候天色已晚,決定第二天早上再派人去送信。送到京城的鐘府,城內鐘府隻當這是一封尋常的拜年帖子,沒有馬上送出。

城內鐘府攢夠了一撂拜年的帖子,一總打了個包,派了個人送出城去,已經過了初七了。他們也不急,因為鐘宜出城前已經備下了許多拜年帖,他人不在,家仆卻在新年的時候把帖子一投,並不需要收到彆人的帖子看誰給他拜年了,他再回帖。

就晚了這一點時間門,事情又起了點波折——初七一過,各衙陸續辦公,京兆府有了新的令尹,也不是彆人,正是之前被大獄裡的人念叨了不下一千次的原少尹,王雲鶴。

他被停職小半個月之後,居然被皇帝欽點做了京兆,他升了!

帶著王雲鶴升職消息的邸報與鄭熹的親筆信一前一後到了鐘宜的手上,鐘宜先看鄭熹的信,上麵寫得很直白,我的人得罪了周賢弟,周賢弟就暗示把人關進了京兆獄裡,我想這樣對周賢弟不好,請您把人接回來。

鐘宜知道周遊的脾氣,先認定了是周遊不對,決定儘快把人接出來往鄭侯府上一送,再好好跟周遊談一談!

再看邸報,他就連生氣也沒力氣生了——王雲鶴他升了!

王雲鶴是少尹的時候,或許有管不到的,現在他是令尹了,從王雲鶴手裡摳人?鐘宜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可怎麼辦?

鄭熹寫信給他,已經是很給他麵子了,意思就是不想把事鬨大,否則一封奏疏參周遊公器私用、濫用職權,這裡麵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著倒黴,這也是給了周遊餘地。鐘宜很欣賞鄭熹的這種做法,也很樂意配合,把這事兒糊過去,把鄭熹的人接出來。

現在,接不出來了,找王雲鶴,立時就是一場大風波!

不找王雲鶴?鄭熹那裡恐怕不好交代,鄭熹那裡鬨起來,風波也不會小,那風還得是股陰風。

鐘宜試著給京中的舊友們寫信,打聽王雲鶴是怎麼升的,王雲鶴有無可以說動之處。第二天,他接到了回信:陛下為了王雲鶴與太後慪了氣。

原本皇帝是給了太後的麵子的,他讓王雲鶴先停職,讓國舅把侵占的民田還回來,這事兒就算了結了。等過了年,甭管新年大赦還是彆的什麼,讓王雲鶴官複原職,再趁新年的借口多賞賜國舅家,兩下一糊,抹平了!

哪知太後這邊不依不饒,太後很講道理地說:“我活著,他們就敢這麼對你舅舅,我要死了,你舅舅怎麼辦呢?”國舅家既不肯歸還田產,太後還要王雲鶴登門給國舅賠禮道歉!

皇帝勸了次,沒勸動,皇帝脾氣也上了!二十餘年天子,可不是個兒皇帝!

索性就把王雲鶴給扶正!大正月的就給王雲鶴做臉,並且撂下了狠話:“隻管放手去辦!”

鐘宜得到消息,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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