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又不行,還能讓“外人”插手。
祝纓又極想把這件事做成、做好,還得考慮不能得罪了王府裡的人。
她得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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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邊,王府的主人們卻是等不及了,他們還要招待鄭熹好好吃飯呢!
老太妃和高陽郡王也不要鄭熹現在就給他們個結果,老太妃見他們臉上沒有喜悅的神情就知道眼下沒有個結果,她也不惱,嗔笑道:“哎喲喲,我的乖乖,還跟小時候一樣,一旦功課沒能立時叫師傅誇個上等,臉上就帶出來了。”
鄭熹對上外婆,也隻能哭笑不得地叫一聲:“外婆!”
祝纓從中竟聽出了幾分撒嬌的味道。
老太妃很吃這一套,親自給外孫找理由,說:“就算是去廟裡許願,也得燒的香煙飄到菩薩座前祂才能知道不是?”
又向兒子誇外孫:“七郎心裡有咱們,聽了信兒就過來啦。”
順便又說祝纓也辛苦了:“可憐見的,小小年紀這麼奔波。來人,陪他去好好管待茶飯,你們也不許嚇著他。”
祝纓又被長史給親自陪著吃飯去了。
王府長史,跟大理寺的少卿一樣的品級,這就是讓裴清陪祝纓吃飯,祝纓可不敢往上麵坐。裴清,那是大理寺吃午飯的時候都不跟祝纓一個屋,賞一盆雞湯就是給麵子的主兒啊!
祝纓硬是不坐,長史看她不像沮喪的樣子,倒有幾分欣賞這小孩子的心性沉穩,笑道:“你是七郎帶來的,是客。年輕人,在這裡不必像外間他們那樣推來敘去的。”
祝纓道:“既然不用假客氣,就算隨意一坐,您看看您這樣的人才,再看看我這樣的年紀,也該請您上坐的。”
長史笑道:“好吧,你我同坐。”
兩人勉強平坐,一時酒席上來。祝纓先說:“容晚生以茶代酒,謝您今日招待。”
長史道:“但飲無妨。”
祝纓靦腆地說:“恐怕酒後失態誤了事,今天的事,我還得好好想想。”
長史也不勉強,與她飲了一杯,放下杯子讓了一回,才問:“怎麼?竟有些眉目了麼?”
祝纓道:“晚生見識淺薄,好些事情看到眼裡了,還沒理個明白,還須仔細想想才好。要是才有了一點兒進展就大呼小叫的,說我輕狂事小,辦下去又進展艱難叫府上白白期望豈不惹人厭了。”
長史道:“唔,小小年紀,十分通透,不愧是七郎都看重的人。既然自己肚裡有數,我便不囉嗦啦。請——”
長史舉箸,祝纓也捏起了筷子。她看了眼流水般上來的席麵,又遇到了看失物單子時的情況——她連人家王府的菜都有一半兒不認得是什麼東西!隻能認出個雞、魚的形狀,又認得幾個丸子、菜蔬之類。彆的,就都沒見過了。
王府看鄭熹麵子上,待她確實不薄,上的東西她都不認得了!
到於妙妙家裡,東西她都認得,不過東西好些、貴些,縱沒用過也是見過的。後來進了州府,也長了一點見識。再到京城,她也做了官,便以為京城繁華,比州府是強的,但也不過是因為地域不同、東西才有差異。鄭侯府上,她隻進過鄭熹的書房,鄭熹的書房是真正讀書、理事的地方,還不覺得過份奢華。
直到她見識了王府的庫房、酒席!
王府丟了萬金以上的東西,還不著急,還能再湊出另一份相仿的,且除此之外各自依舊奢華。
挾了一筷子肉塊,吃進嘴裡十分猶疑,竟不太能確定這是什麼肉,也沒人給她報菜名兒。祝纓心道:我可是在知府家廚房學過的啊!可見官員與王府差彆之大了……
祝纓吃東西香甜,長史留意看著她,不由胃口大開,酒也不喝了,竟多吃了一碗飯。祝纓吃飯的時候留意長史的動作,慢慢跟他學著。她學得很自然,就像一個初生的嬰兒模仿父母說話、走路一樣,坦坦蕩蕩的就是學。
長史看在眼裡,也不點破,有點能理解鄭熹執掌大理寺,大理寺裡積年審案、問案的老手不知有多少,曆代傳下來的破案法子也有許多,為何獨獨帶了這麼個雛兒來。
祝纓吃完了,見沒人傳她過去,又恭恭敬敬地請教長史:“晚生要是向他們那裡辦案似的詢問府裡未免無禮,有件事兒想請教大人,您方便就給指點一下兒。”
長史含笑道:“你且說來。”
祝纓道:“看管內庫的人……”
“已然拿了,”長史微微皺眉,“今日已晚,你想見麼?”
“要方便,也請見一見,”她靦腆地笑笑,“不瞞您說,我還沒親自審問過人犯,就讓我幾眼,我也不直接問話。要能告訴我他們的住處,家裡幾口人,家裡貧富等,那就感激不儘啦。”
江山輪流坐,各姓的帝王都換了幾家了,朝廷也開了不知道多少年,各地問案的也都積累了一些經驗。朝廷法度也有個指導辦案的手冊,教著官員如何問案。什麼取證、刑罰打多少、觀察犯人表情之類,多少都有些章程在。
否則除了明法科入仕的,或有明經進士乃至於蔭官,之前根本沒有接觸過的,怎麼能辦得好案子呢?有這麼個章程,依葫蘆畫瓢也能勉強辦個合格了,至少程序上是對的。
祝纓進了大理,自然也要把這一套記下。她先是趕上複核舊案,沒能參與審案,近來跟著胡璉觀摩,才有機會見識這樣的場麵,卻又還沒有親自上手。
她也不敢托大,練手也不能拿鄭熹舅家這群不講道理的人練啊!
一口一個“我的乖乖”的老太妃,抱著外孫不鬆手的時候,臉上表情都沒變就能說“打到吐實話為止”。丟了價值萬金的寶物,甚至不想讓京兆插手,直接把大理寺卿弄了來。
在這兒捅個簍子,鄭熹能保她的也有限。
長史不知道她小小年紀已經精得像個鬼,仍然寬容地說:“這倒不難,我這便可以告訴你。”
因為嫌犯已經被王府自己拿下審了一回了,這些人的情況長史都記在心裡,慢慢說了,之後又失笑:“我忘了,說了這許多廢話,你也煩著記。該寫下來叫你看看,還有供詞也可給你看看,不過不能帶出府去。不必擔心,太妃娘娘好幾天沒見著七郎,必不會輕易放他走了,你們兩個今天就住下吧。”
祝纓道:“我聽上官的吩咐。有口供,自然是最好的。有勞。”
長史命人取供詞,供詞沒到,老太妃那裡果然傳出話來:“今天就在這裡歇了吧!”
祝纓也不堅持就回家,她這晚就在鄭熹那邊的廂房裡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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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抱著從長史那裡拿來的供詞,打算連夜看完。第二天一早還給長史的時候再央他通融看一眼嫌犯,之後再去大理寺乾她那份正經的差使。反正她不用上朝站班,可以略晚一點到大理寺。
進了客居的小院,鄭熹也才剛回來,身上有淡淡的酒氣。鄭熹瞥了她一眼,道:“回來了?”又往她手裡看了一眼。
“嗯!向長史討了供詞來。”祝纓亮一亮手裡的東西。
鄭熹問道:“怎麼樣?”
祝纓隻說:“晚上不回去,怕家裡擔心。”
“你家裡早叫人去說了,還用你擔心這個?再耍滑頭試試!說,今天這事兒你怎麼看的?”
“供詞還沒看完呢,說不好,得看了再說。就算看完了,萬一我有些不好的話,您不能惱,更不許給我小鞋穿!”
鄭熹彈彈她的腦門兒:“囉嗦!滾過來看供詞!”
供詞?他還沒看過呢,必得也看上一看。
於是兩人就在鄭熹那裡,一份一份地看著供詞,一共有二十來人的,沒人認罪,都說自己規規矩矩當差沒有絲毫逾越也沒發哪裡有不妥,既然沒有認罪自然也就沒有犯罪事實可以招供,供詞都不太厚,通篇總結下來就是我不是我沒有我冤枉,隻敢偷懶,不敢偷竊。這些廢話供詞到醜時初刻就看完了。
鄭熹道:“都看完了?還有什麼要問的、要弄的都趁現在,王府不是客棧,想來就來想走就想。”
祝纓道:“能問的、能看的估摸著都看得差不多了,就剩明天長史帶我瞅一眼嫌犯。我倒想把王府都看了,王府家下人等挨個兒也打量一遍問一遍話,恐怕是不能夠的吧?”
“知道就好。”
祝纓兩手一攤:“那就是了,既然不能,就隻有咱們自己多下點苦力了。有些棘手啊,就算把王京兆放到這裡來,他也得撓頭。”
鄭熹笑罵:“牙尖嘴利,滾去睡吧。還能睡兩個時辰。明天早上爬不起來你就知道厲害了!”真就隻有兩個時辰,因為王府的主人也是要早朝的,鄭熹也是,王府雖然離皇宮近,但是早朝也早啊!舅甥倆總得天不亮就起床、梳洗,穿戴整齊了、擺開他們的排場再從容往皇宮裡趕,踩著第一縷陽光踏進宮門。
祝纓不敢遲疑,閃身進了房間。裡麵被褥等都安排好了,沾了鄭熹的光,連內衣襪子都給她備了套新的,洗沐的熱水也準備好了。燈也點上了,還有兩個丫環伺候著要給祝纓寬衣。
丫環都在十四五歲,分撥到老太妃疼愛的外孫的客院裡來的,無不品貌端正、聰明伶俐。兩人一伸手,祝纓往後一縮,拱手說:“彆了,沒兩個時辰好睡,我自己來還快著些。姐姐們也不要與我客氣推讓了,我如今多睡片刻最重要,明天還有好些事要辦呢,現在實在不宜拖拉。姐姐們見諒。”
兩個丫環對望一眼,還要說什麼,祝纓已經自己摘了帽子放好,開始卷袖子了。兩個丫環本也不為了討好她,福一福,出去把門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