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做官(1 / 2)

在府裡有小廝捧著東西跟在他們身後, 出了府門就得自己想辦法了。

祝纓這兒的東西多不多、少不少的,拿是拿得動的,要是給她根扁擔, 她還能擔著飛奔呢。隻是不雅相,叫人看著了, 多事的給她彈一本,就能收獲人生出的第一本彈章了。隻好預備轉個彎,看能不能雇輛車或者雇頭驢。

甘澤的到來解了她一大難。

她笑道:“你來得可太好啦!幫我叫個車吧。”

甘澤雇車的當口,彆人已經過來道彆了, 六個人,五個跟著小廝, 就她單蹦個兒。其他幾人也不特意說這個,隻拱手道彆。祝纓手裡拿著東西還不方便, 幸而甘澤回來得及時, 給她接了。

祝纓這才得以與五人有禮道彆。另五人各有車馬,祝纓的車雇來了,總算也沒失場麵。東西放上了車, 祝纓對甘澤道:“我這就回去啦,你也趕緊回去吧, 彆鄭大人找不著人。”

甘澤卻坐上了車,說:“我送你回去。今天我是有假的,有事才多來伺候一程。”

車子動了,祝纓道:“過節時正忙,你這請假又不是、當值又不是,怎麼了?”

甘澤道:“我來散帖子。”

“咦?”

甘澤道:“我要成親了。”

“恭喜恭喜, 怎麼之前一點兒風都沒聽過?陸二也不告訴我。”

甘澤道:“家裡爹娘給定的, 我也才知道沒多久, 他們又要操持,差不多了才告訴我。府裡體恤下人,許我這些日子略寬鬆些。”

祝纓把手一伸:“我的帖子呢?”

甘澤也笑,從懷裡掏了一張紅色的喜帖來遞給祝纓,祝纓也不看就塞進袖子裡,問:“正日子在哪天?在哪兒吃席?”

“寫著呢。”甘澤說。

祝纓新家離鄭府比以前近不少,不多會兒就到了,祝纓要付錢,甘澤說:“已經付啦。”

家裡三人出去看龍舟了,祝纓開了門,請他去坐,甘澤抱著祝纓那一份子節禮進了門。倆人到祝纓的房裡坐下,祝纓從窠子裡倒了杯茶,順手把他手裡的東西接過來放一邊桌子上,說:“坐。還沒說新娘子是哪兒的人呢?”

甘澤道:“就京城周圍的人。本是高攀不上的,不過因傳聞要采選宮女,他們急著嫁女,我才能娶得到她。”

祝纓一聽就知道了,甘澤這也是豪門仆人娶了外麵平民百姓家的女兒。采選的消息祝纓也稍有耳聞,不過她問了楊六郎,楊六郎說這事兒並不是真的,她也就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居然促成了甘澤的一段婚姻。

她說:“新娘子願意就成。”

甘澤笑笑:“是。我也聽說仿佛沒有采選的事兒,女家著急,就怕有個萬一。進了宮裡多少年見不著親人不說,前程也不一定。雖也有些有誌氣的進去,有旁的法子的都想躲上一躲。”

祝纓道:“無論如何,是件喜事。”

宮中采選這事兒跟祝纓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她家裡四口就沒一個能跟這個沾上邊的。街坊家裡也跟這個沒什麼關係,平日裡鄰居說這件事時口氣都輕鬆的,可見並不是什麼美差。不想進宮的人,能夠躲開了這一件事,那是挺不錯的。

甘澤笑笑,猶豫了一下,道:“因熟些,我有些話三郎聽著覺得有道理就聽,沒道理就當我沒說吧。”

祝纓給他續茶:“你說。咱們還用吞吞吐吐的麼?”

甘澤道:“今天這事兒吧……三郎還是上點心。我知道三郎一向有主見,不過,時候變了。”

祝纓點點頭:“嗯,今天幾位都是能人。”彆人她不太清楚,邵書新的本事她是知道的。邵書新做事很平實,嘴嚴,賬做得不說天衣無縫吧,從賬麵上還真看不出什麼來。

甘澤道:“三郎如今是官兒了,我依舊是個仆人,畢竟跟七郎看得久了——三郎,場麵該撐還是要撐的。譬如今天,你有個小幺兒就比沒有強。府裡,侯府,夫人是郡主,也講點架子的。你再有本事,合群一點也比不合群要便利些。你有事,也要有幾個能指使跑腿的不是?”

祝纓道:“你是知道我的,從來沒使喚過人,弄個人到家裡來,是要住進來的。總得小心一點。”

“是得防著小人,多少人就是才一發達就大大咧咧,好些人都是叫不可靠的下人給弄壞了事兒的,”甘澤喝完了最後一口茶,說,“嗐,不知怎麼的,這就多了嘴。反正,你是官兒了,還不嫌棄我們這些微末時的朋友,我們心裡也高興。可你的架子也要有,彆叫人小瞧了。人是膽氣的東西,一開始見你有架子就敬你,往後事事都順,一開始覺得你好欺負,他就總給你添亂,麻煩。我也是個小人物,最知道這些小人物的心,你當心。”

祝纓道:“多謝你提醒,我明白了。隻是他們幾位的底細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人家能有什麼樣的排場。譬如那位鄭公子,大人的兄弟,我的架子又怎麼能擺得過?弄得四不像,反而不如我這樣自在。”

甘澤道:“你也不用與他比。就說藺、薑二位,也是才入京沒幾年的,以前也是窮書生,現在孤身在京,也同你一樣是賃房住的。溫嶽,我們以前見過的,比我們還小兩歲,他爹跟著侯爺出征死在外麵了,叔叔伯伯也看顧他、侯爺也栽培他,他長大一點也跟著七郎,七郎給他安排在禁軍中,雖然在京中有房有地,他一個老母總病著,也是花錢得厲害,他是個孝子,也肯給母親治病。他自己過得就節儉。邵先生,他以前年輕氣盛,不幸栽了,上峰拿他填坑,官身都被剝了,家也抄了,是七郎撈的他,用了一陣兒,給安排進的戶部。也沒太多結餘。

你隻與他們差不離就成啦,官兒總要有個官兒的樣子才好,得有仆人有手下,事才能越做越大。你以後官兒大了,我們說起來臉上也光彩,有事也好求你。”

祝纓聽他說了這許多,已經有了點數了,笑道:“好,聽你的。新郎倌兒,你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了,快接著送帖子去吧。到了正日子,我一準兒把全家都帶上去吃酒。”

甘澤豪氣地說:“都來!叔嬸也來,大姐也來!”

祝纓將他送走,獨個兒在屋裡踱步,搭個架子這個事兒,她有點犯難。弄個生人到家裡來,第一得可靠,第二要精明,否則跟著出去不會來事兒豈不要糟?太精明了也不好,她自己個兒還有些事兒不能叫人知道。

祝纓撚了撚手指。

————————————

後半晌的時候,那三個人說說笑笑地回來了,一看門開著,張仙姑拍門:“老三,老三你回來了啊?”

祝纓開了門,張仙姑道:“回來這麼早?你沒跟著鄭大人看賽龍舟呐?”

祝纓道:“啊,吃了飯就回來了,鄭大人還給了些東西,都在我屋裡。他能抽出這空就不錯啦,不得陪他爹娘麼?”不止是爹娘,怕不還得有個舅舅舅母之類的。

張仙姑在外麵買了幾樣時令的小玩藝兒也都抱到了祝纓屋子裡,看祝纓帶回來的東西。有上好的綢緞數匹、文房四寶、扇子、長命縷。扇子是把腰扇,張仙姑拿了一看,說:“比市麵上賣得精巧多啦!”祝纓道:“我也能做!”張仙姑嗔道:“你現在還有功夫做這個?得空不得歇歇?”

花姐把長命縷拿來看,說:“比我的手藝好。”張仙姑就說:“你倆這是怎麼了?你們兩個也不專一做這些事的,非要與彆人糊口的本事比。我看你編的就很好!”

花姐笑著對祝纓道:“長官賜的,還是戴上吧。”給祝纓在手腕上又係了一條。

文房四房當然還是祝纓的東西,花姐道:“都是好東西哩!你平日要不用,可以收起來,有大事的時候再使,或分出一點來送人,都是很好的。”

隻有幾匹綢緞,祝纓說:“這個娘收了,給家裡各人都再做一身衣裳。”祝大摸了一把,道:“真滑嘿!是好東西!”張仙姑道:“我算看明白了,都是好東西,我們使了怪可惜的,不如也留著,送禮也不丟人!”

祝纓道:“做了吧,這樣的料子說它好是真的好,但是你留兩年它的紋樣就不時興了。穿出去也要叫人笑話。能穿得起這樣料子的,都講究這個。穿不起的,你穿給人看也沒意思。”

張仙姑道:“那行吧,就做了,可惜了。”

還有些金銀,也是鑄成花樣的。張仙姑道:“哎喲,大戶人家真是什麼都講究,過年的時候你得的那些東西我就說,是好東西!哎喲,這可真是……”

花姐卻有些疑惑,端午確實是個節日,但是往年鄭熹好像沒這麼過。她說:“這也,太厚了吧?”祝大道:“老三越來越出息了唄。”

祝纓道:“今天跟彆的幾個人一同在鄭大人麵前吃酒,就這幾個人。出來他們都有仆人跟著搬東西,甘大見我隻有一個人就給我送回來了。且勸我,是該有個貼身仆人。”

三人都很躊躇,祝大本來就覺得應該有一個仆人,但是因為各種原因不敢有。張仙姑是覺得不用仆人,家裡有點兒活自己就能乾了。花姐是自覺寄居在彆人家裡,且事也少,祝纓也不方便,不如不請仆人。

現在祝纓提出來了,他們就把自己的想法放到一邊。花姐問:“可是必得要個仆人了?也是,怎麼也得有個跟出門兒的,你衙裡有事,也好叫他回來傳遞消息。”

祝纓道:“那就不如雇一男一女,也好幫你們做些家務。”

張仙姑道:“人多眼雜,還要兩個?這又要多少錢?才說家裡沒幾個錢了呢。”

祝纓道:“就算我想找,也得找得到合適的呀!”

花姐低頭想了一想,道:“要不,慢慢打聽?又或者相熟人家有薦的也好。有些外放的人,赴任時有種種緣由致使仆人留京的也會想要去處的。”

祝纓道:“也好,不急在此一時,先尋摸著,怕是不能一直沒有人。”

張仙姑等人就都留心。

祝纓又說:“甘大要娶妻了,請咱們都去,帖子都給我了。”張仙姑與祝大都開懷,說:“那一定要去吃這個喜酒的。”花姐猶豫,說:“我一個寡婦去……”

祝纓道:“那又怎樣?還不是我姐姐?走!”

花姐還猶豫,張仙姑和祝大都攛掇,她再一猶豫也就答應了:“哎!那咱們得備禮了。他相熟的人裡有沒有與你身份差不多的比著?”張仙姑道:“問問金大吧。”

事兒就這麼定了下來。

祝纓把一小盒金銀錁子拿著看了看,捏出兩個說:“這兩個穿個孔,好當個墜子。”張仙姑道:“打了孔怪可惜的,金匠還要偷金哩。”

花姐道:“打個絡子,網上了戴,我來弄。”

張仙姑玉抱著綢緞收去自己房裡箱子裡鎖上,不管祝纓這裡的精致金銀。花姐則留下來與祝纓算一算家裡的賬,因為要雇仆人。一男一女倒也使得,但是每年都是一筆支出,差不多的人家,一年給人家置辦幾身衣裳也是要的,還得管飯。還有住的地方,男仆可以住門房西間放雜物的地方,但是那裡要先收拾一下。女仆,花姐就預備跟自己一個屋睡,再添張床的事兒。

祝纓玩著手裡的錁子,這一盒她沒給張仙姑,張仙姑也不跟她要。祝纓對花姐道:“這也算是有錢了。”

花姐道:“給你錢,就是要你辦事的。你先前為他辦的也不少,他也沒虧待了你,這一次,究竟是……”她對官場上的事懂的不多,但是在馮府住過一陣子,畢竟是官宦人家,耳濡目染也多少知道一些。

祝纓道:“認認門兒,彆拜錯了,今天可沒有金大哥。唔,鄭大人船上,從此有我一個座兒了。”

花姐道:“也不算壞事。怪不得今天又得了這些東西,又要雇仆人的。”

祝纓道:“隻這些東西他可支使不動這些人,你看看我,已是司直了。邵書新,前兩年還是抄家時的賬房,現在是員外郎了。旁人我估摸著也差不多。”

花姐中肯地說:“哪有那麼多的意氣相投?這樣就算不錯啦,這官場上步步凶險,有人照應是很好的。你肯定行的。”

祝纓笑道:“不行也得行呀!”她留了一部分錁子,將剩下的都給花姐,“接著買田吧,隻要有合適的,你名下也買點,我名下也買點。”幾十畝田光看產出是不少了,但是她是抽租的,又不想把佃戶給餓死,佃戶還一大家子要養活,到她手裡的就不多了。她也知道,黑心財主收到四、五成地租的都不算最狠的,還得要佃戶去家裡乾彆的活,輪到她自己又不太下得去手。

花姐最終是定了個兩成的租子,要維持一家人現在的生活,主要還是指望祝纓的俸祿,以及偶爾得到的節賞之類。

花姐收了,說:“好,忙完了喜酒我就再接著看田。有合適的好田,咱們也看一點兒?”

祝纓道:“成。”

————————————

仆人必須精挑細選,一時也沒弄到。買田也很麻煩,也沒有現成的。

但是有一件事卻是現成的——官職。

第二天早上,祝纓起床穿戴整齊,吃完了飯,又把腰扇彆在了腰上才出門去應卯。

到了大理寺,都是過完節的同僚,有人說著飯菜、有人說著龍舟的結果。祝纓聽家裡人說了兩句“穿紅的有人落水了”、“穿黃的最後那個猛子紮得漂亮”,就憑這兩句,與同僚們聊了半天。

聊到一半,楊六郎又來了。祝纓道:“你怎麼總來呢?”楊六郎嘿嘿一笑:“你們這兒容易聽到新奇的案子。”左司直道:“那你錯了,近來風平浪淨。”楊六郎道:“前陣兒不是還有周遊的事兒麼?”

祝纓問道:“他又怎麼了嗎?”楊六郎道:“這不過節麼?他也能出來逛逛了,你猜怎麼著?撞上了高陽郡王家的世子,那位世子可是個嬌貴人,王府的獨子!這回可誰也護不得他了,被郡王當場打回了家躲羞去了。”

大理寺一陣快意!

這一天鄭熹上完朝回來,看著也是神清氣爽的模樣。就在眾人都以為今天也還是與之前一樣的時候,鄭熹卻宣布了幾項人事上的調動——祝纓被調去做了大理寺丞。

大理寺丞與司直的級彆相同,但是職司有所區彆。如果不是之前遇到了逆案、複核的事情,司直主要還是出差,以及大理寺裡有了疑難的案子跟著一起辦案。大理寺丞的工作就要日常得多,日常複核下麵州縣報上來的比較大的案子,以及參與一些大理寺的日常細務的處理。

鄭熹同時又調了幾個人,也有人被調出了大理寺而由他通知的,也有人得到一點晉升的,還有如鄭纓這樣是平調的。

祝纓難說自己這個調動是好是壞,明明她當司直當得很閒的,正要讀書呢!長官的話是不能反駁的,她就隻好等著吏部的文書下來,就算正式調動了,現在她得先謝了長官,再跟同僚說說話,然後準備接手一些大理寺的細事。

她以前沒管過事!

祝纓先去見鄭熹,鄭熹道:“敢不敢乾好?”

祝纓道:“這有什麼不敢的?可是,我司直乾得不好?”

鄭熹道:“你還出什麼京?外麵的事兒你又不是不懂!”他給安排好了,祝纓一個起身寒微的人,世情是知道的,還出去見什麼世麵?她欠的是這些細務的曆練。接著乾司直,總有外派的時候,派出去是浪費!大理寺丞就很好,也能複核案件乾活,也能鍛煉點彆的本事。

祝纓知道了,白拿錢不乾活的日子結束了,她白天得乾活,書,得落衙再讀了。她也不挑剔,高高興興就答應了:“行!”

鄭熹道:“你去找裴少卿,看他怎麼安排你。”

“是。”

祝纓出去與同僚們敘了個話,左司直道:“這也算高升。”祝纓道:“得乾好了才行,就怕我年輕,沒經驗。”左司直道:“怕什麼,有我們呢。”祝纓道:“叫我去找少卿,看分我什麼活兒。”

“快去。”

裴清一向比較欣賞祝纓,聽祝纓說了鄭熹的吩咐,就說:“你不是與胡璉熟麼?叫胡璉先帶你幾天。複核的事兒你是老手了,斷案也很好!難的是細務,搬去,正式與他一處。等你熟了,再給你派事。”

“是。”

祝纓又去找胡璉,胡璉笑道:“你才來時不過是個評事,如今好與我平起平坐啦,後生可畏呀!”

祝纓忙說:“都說是後生了,可見還是有先後的。平什麼平?這裡頭的事兒,還得您指點。”

胡璉道:“倒也不難,都說大理寺丞除了斷案,還要兼管些細務,什麼諸州之事。其實都是瑣碎的東西,你上手乾乾就知道了,無他,唯手熟耳。你想,咱們上頭還有大理寺正!人家才是正經乾這些個事兒的人呢!再有,大理寺正上頭還有少卿、正卿,你呀,一開始就是鄭大人跟前的,好些事兒你都含糊著。後來才好些。現在看來,是沒吃過虧哩!”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