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主意(2 / 2)

祝纓心說,你是真的天真啊!不過大理寺能與內官搭上線,也是不錯的呢。隻要有個引子,我就能叫他混成熟人!

祝纓將這一隊娘子軍帶到大理寺時,鄭熹上朝還沒下來,她就叫來胡璉:“來吧,還是咱們倆帶她們逛逛。”

把大理寺的布局都說了,又說了些“鄰居”,再帶到大獄裡。祝纓指著男監說:“那邊是男監,你們以後是女監,這裡兩道門,你們各走各的!除非特殊情況,互相不得越界!”

帶她們與男監互相打個照麵,又帶她們去看了值房:“凡值夜班,外麵那道門上鎖,鑰匙拿在你們手裡。每班必須至少兩人。現在且不用值夜,鋪蓋不用你們自備,大理寺自有鋪蓋放在值房。該知道的就是這些,旁的地方,不許閒逛!聽明白了嗎?”

她給這些女卒先劃定了活動的範圍,因為她們才進來,就好像給雞窩裡放進了一隻鴨子,結果怎麼樣還不知道,祝纓隻能自己慢慢盯著。

“是!”

祝纓道:“好了,大人們該下朝了,去拜見一下上官。然後領你們的用具,就回來安置吧。”

“是!”

重回大理寺正堂,鄭熹等三人回來了,看到了女卒也當沒看到,他們先分派今日的工作,也還是一個:“照舊。”然後才是祝纓帶著女卒們去見鄭熹三人。

也不是什麼美人,冷雲打了個哈欠,裴清倒是麵色如常。鄭熹一如對新進的男吏一樣,說著:“既入大理寺就要守大理寺的規矩。你們勤勉,大理寺也不會虧待你們。有事,照三郎的規矩來。”

祝纓道:“我帶她們支領東西。大人,您說的,照我的規矩來,以後您三位要召見她們,也得照著規矩來。不可單獨相處,說話得開門,至少要開窗。”

鄭熹笑罵:“就你規矩多!還不去?”

冷雲笑道:“壞嘍,兒子要管老子嘍!”他在大理寺被祝纓照顧得舒舒服服,說話也就特彆的胡言亂語。祝纓看了他一眼,他摸了摸鼻子,彆過頭去吹口哨。

裴清道:“咳咳,爾等雖是女子,但已領了官差,就與外間女子不同了,要珍惜。”

冷雲道:“是啊,大理寺可費了不少功夫呢。”

吳氏也沒跟這麼個有實權的官兒說過話,本也是怯的,但是想:我就是這些人裡最見過世麵的。

她的膽子不由自主地就大了起來,說:“是!小的們一定竭力報效!”

冷雲聽她說得怪怪的,擺擺手:“去吧!”

祝纓看看鄭熹,鄭熹點點頭。

祝纓帶著女卒們去領東西,胡璉抄著手,說:“哎喲,我上回帶人來認路還是上回。”

“哪回?”

“忘了!”

兩人胡扯著,祝纓帶她們去庫房,看庫的見到她就上來行禮:“小祝大人!”

“來,領東西!”

那人將這些女卒一打量,也露出與李校尉一樣的神情來,很正經地說:“每人一套鋪蓋、兩隻盆、一條手巾、一把梳子、一個盆架、一張凳子!共四個櫃子,照小祝大人吩咐,每個櫃子都隔成對開的兩扇,各上鎖,這裡,八把鎖、每人兩把鑰匙,各人的東西放各人櫃子裡。十根針、一盒錢。”

女人們嘰喳了幾句,聽一聲咳嗽就止住了。各自領了自己的東西,祝纓道:“回去或釘個布條,或寫個名字,彆使岔了。大件家具一會兒來抬,拿把細碎的領了。”

女人們都笑道:“是!”

然後是領牌子:“拿著這個,領祿米、領錢——這些是朝廷發的。”

“哎!”

“肅靜!”

祝纓道:“排好隊,一人一樣地領!”

女卒們又列好隊,碎步急趨地領著東西。她們不用人教,領錢糧的牌子隨身收好,拿盒把東西一總裝了。再把鋪蓋打卷背身上,都是乾活的行家。甘、車二人手腳慢點兒,付小娘子和徐大娘就幫她們把鋪蓋捆好。

祝纓道:“好了,今天先安排這些,明天自己過來,把炭補給領了。”

那邊看庫房的拿個賬本出來:“來,給我簽名畫押,自己核對了數目,不要有差……”

胡璉開始還看得有趣,現在已經在模仿著打蚊子的樣子了。祝纓看她們領完了,道:“好了,再把她們帶回女監就算完事兒了。”

結果,帶回女監也不完,祝纓沒讓她們收拾東西,而是說:“走吧,會食的時間到了。”

——————————————

會食,大家一塊兒吃飯。不過有些重地是離不開人的,比較大牢。女監則是因為現在沒犯人,所以可以鎖了門一起去吃。等到有犯人的時候,就隻好送飯在這裡吃了。

官與吏吃飯也不在一個地方,就像小官跟大官吃的也不一樣。祝纓也不伺候著鄭熹他們吃飯,她跟同僚一起吃。因為添了女卒,她提前給她們劃了一張桌子,桌子孤零零的,與男吏的桌子隔了一丈遠。上麵的食物倒是與男吏的一樣。

祝纓這天是先檢查了一下吃食,才回去自己那裡吃飯。

胡璉就開她玩笑:“冷少卿說,鄭大人拿你當兒子養,我看你拿她們當閨女養。你好歹年輕,長得還嫩。她們好些比你大,有的都能當你娘了,你還這麼看顧著。”

“我招來的人。”

祝纓吃飯快,快吃飽的時候聽到那邊有點囂鬨,捏了個饅頭蹓躂了過去。起因是女卒們挨到了第一次不能說是擠兌的閒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份飯,不過大理寺有祝纓,她有個規定:隻要想吃,就吃飽,菜不添,主食管夠。主食的差額大理寺補貼。官員一般不用怎麼添飯,這一項主要是惠及小吏。

女卒這邊桌上要添飯,不遠處有人看到了,就驚訝地說:“女人也能吃這麼多?肚皮不能這麼大吧?”

他們本是“竊竊私語”,不幸被女卒們聽到了,女卒們就不高興了,周娓忍不住,說:“看好你自己的碗吧!你們添得,我們就添不得了?!都是大理寺當差的,誰比誰高貴呢?”

有人還嘴,還不是壓倒性的令他心服口服,嘴欠的就來了興致。還有些缺德鬼一邊圍觀,看吵架下飯。也有些老成的勸架,但也沒有賣力阻攔。

場麵頓時熱鬨了起來。

祝纓踱過來的時候,正巧又出了一件事。

徐大娘家裡人口多,吃不上這麼好的主食,也不能常吃飽。她拿了塊布想包一點饅頭回去。本來是悄悄的,跟自己桌上的人一說就得,哪知那邊一吵,許多人看了過來。又被人說了:“不能往家拿的!”徐大娘臉漲得通紅,付小娘子其實也想,但是手慢了一點,忙說:“我們在這裡吃少一點,省一點帶回去。”

“那也不好吧?”

吳氏是父親、丈夫都在這裡的,忙對同僚說:“大理寺確實是這樣的,都放下吧。錢糧還不夠吃的麼?何苦來?叫人說嘴。他們的嘴,也不饒人的。”又跟那邊的人說,“都是在這裡當差呢!各位伯叔、兄弟,各吃各的吧!一樣的當差,就能一樣的吃飯。”

大部分人給她的麵子,還有人剛才沒能占上風教訓得新來的女人低頭聽話就心裡不痛快,非要說:“那要跟小祝大人說道說道,夥食的錢是有份例的!”

霍二娘道:“是呢!大家的份例是一樣的數目!女人肚皮不該這麼大,那就吃不了你們那麼多的錢,你們裝肚子裡帶回家,我們裝袋子裡帶回家有什麼不對?”

“飯量小的,就不該有那麼多的分利!”

祝纓吞下饅頭,心說:有趣。

那邊車小娘子則站了起來,要給霍二娘助威:“咱們比一比飯量!我要能吃得,我們這些人都按你們一樣的分利來!”

吳氏的父親看鬨得實在不像話,又想護一下女兒,站了出來,說:“各位,聽我一句!都是同僚!不見有這麼跟婦道人家較真的!不像是咱們大理寺出來的人……”

吳氏卻沒顧得上為自己的父親驕傲,忙拉了車小娘子坐下。車小娘子問道:“乾嘛?”

“你來事兒了?!”

車小娘子忙扭身看,新號衣後麵洇了一片紅色,她頓時手足無措了,這比讓她當場耍個把式取笑還叫她為難。

甘小娘子忙站到她身後,說:“快,彆理他們,咱們坐下,等會兒趁他們不留意,或者咱們留到最後,悄悄回去!”

場麵十分尷尬。

祝纓踱了出來,說:“哦。”

吏們不敢說話了,老吳也拱手:“小祝大人。”

“吃得挺開心呐?啊?我跟各部打了半月嘴仗,是為了找人來給你們解悶了?吃飽了撐的?那以後就都甭吃了,我把你們的會食都裁了。”

吏們大氣不敢喘:“不不不,不敢。”也有笑著臉討饒的:“您老慈悲,我們不敢了!好歹賞口吃的吧。”

祝纓又看車小娘子,說:“比飯量?我招的是飯桶?”

車小娘子雖然剛強,今天的情況卻十分特殊,她差點要哭了。祝纓看了看她的身後,道:“是我疏忽了。以後啊,你們就在這兒吃,甭帶走,照男子八成的飯量算。”

老黃擠了上來道:“小祝大人……”

祝纓道:“每月裁她們一百文的夥食。”

小吏們擠眉弄眼,祝纓不動聲色,繼續說:“這一百文折算發給她們。也好買些女人家要用的東西,草紙啊、月經帶啊之類的。行了,都吃飯吧。你,姓車是吧?收拾收拾,今天給你假,回家收拾。各人也都留意,今天回家,換些替換的衣裳。”

她又手指點點這些吏:“給我丟人!還是不餓!下個月的補貼都扣了!”

後麵一片哭爹喊娘,老黃也說:“這麼些人都沒說呢,就那幾個淘氣的。”

祝纓道:“那就都看著呀?挺熱鬨的啊!大理寺要一團和氣,男人和氣,來了女人也得一樣的和氣。我從沒拿過你們任何一人出氣,你們也不能拿人取笑。都記住了。好了,都接著吃飯吧。”然後順口說:“女卒分兩班,各一個頭兒,就霍二娘和小吳吧。”

吩咐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尋思著還能趕上喝口熱湯。

老黃看她走遠了,才說:“真當小祝大人好脾性呢?!!!他老人家抄了多少家?給你們慣的!來拆他的台了!”

也有人埋怨嘴欠的:“小祝大人招的人來,看著也不像是拿來取樂的,是正經做事的,你們就取笑。害我們一同吃瓜落。”

那邊周娓還要說話,被付小娘子拉住了:“他們生事,是他們受罰。現在你出去,是你生事了,就該咱們挨罰了。明天還要領炭補,你不要了?規矩擺在那裡了!彆頭一天就吃了虧。”

徐大娘臉紅了,說:“都怪我。”

霍二娘道:“跟你沒關係,是那群鬼討厭!”

趙五娘也說:“不怪你。這群鬼,看著人模狗樣的,肚腸未必就好了。”她是寡婦,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有幾個真的好心人,也要被一群閒漢編排些葷話出來。

車小娘子低聲對甘小娘子和吳氏道謝,吳氏道:“他們平常也不這樣,就隻有幾個嘴欠的。他們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好意思狠說。日後熟了就好了。現在咱們是生人呢,新來的,總要受兩句話。”

幾人低聲說了,那邊男人也消停了,嗡嗡地議論怎麼去討饒,好把下月補貼討回來。都吃完了飯,車小娘子在身後圍了一件甘小娘子解下的衣服,跑回了家去換衣裳、洗號衣。

——————————————

車小娘子忙活完了,往床上一躺就不想再起來了。心想:晚飯就不做了,要麼不吃,要麼就買一點。反正現在有錢了!

房子還有些殘破,但是心情卻與之前不一樣了。

她想走正道了,不想半夜起來給群架鬥毆的貨燒水洗傷口。更不想被這些玩藝兒揩油!他娘的,老娘身上又沒有油水!

她是真心的感激祝纓:小祝大人是個好人。

第二天,車小娘子又精神抖擻地去皇城了!雖然昨天尷尬,但是她需要這份差使。

到了女監,人也到得差不多了。

大家鋪好了鋪蓋,因她來得最晚,就被排到了最邊上,她也不生氣。把自己的東西歸置一下,問道:“咱們乾什麼?”

吳氏笑道:“現在什麼也不用乾,就灑掃一下,檢查有無損壞之物報上去。等有犯人來了,再輪到咱們乾活呢。”

她們又罵起昨天嘴賤的男吏,齊說“小祝大人是個好人,跟彆的男人都不一樣”。

趙五娘又說周娓:“你的脾氣也該壓一壓了,彆給小祝大人惹麻煩。”

周娓冷哼了一聲。

徐大娘道:“去領炭補吧!”

又結伴去領了炭補。因為昨天的事兒,今天也沒人為難她們,也沒多少人與她們搭話。

領了炭補回來,吳氏道:“咱們如今沒事,可也彆閒著,說咱們吃白飯了。來,還是學些字,識些律條吧。”

周娓問道:“你拿的什麼?”

吳氏笑道:“是這大理寺獄的章程,我找人抄了的。來吧。不能事事都等小祝大人安排。”

大家都說:“正是。這才是辦差的正理呢!”

————————

祝纓把女監安頓完之後就沒再管她們,她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京兆府要借她襄助選拔女卒事。

鄭熹不動聲色,對祝纓道:“既然是他叫你去,你就去。”

祝纓道:“什麼是‘叫’呀?”

鄭熹道:“還不快去?辦完了回來我有話說。”

祝纓道:“還差不多十天呢!咱們自己的事兒不乾啦?”

“你想有什麼事兒?”

祝纓道:“您瞧,炭補發完了,咱們自己的炭也得預備了。再有,各地的公文也呈了,是開刀問斬的時候了。得先準備好了,彆臨行刑再出紕漏。還有,獄丞報名的時間截止了,該準備考試了。我哪有那個時間呢?”

鄭熹道:“京兆都行文了,去還是要去的,你抽個兩天,看一看吧。還要借他們的地方考獄丞呢!”

“嗬,已經說我是閻王了,我再去?我才不挨罵呢。”

“哪來那麼多廢話?”

祝纓終於去了一回京兆府,這一回她列席旁觀,看王雲鶴選人。

也有當日被她淘汰的人真的來拿號牌的,也有後知後覺來報名的。大家覺得,王雲鶴是個青天,肯定比大理寺的小閻王好。

果不其然,王雲鶴沒拉大家去看屍體,真是個好人!

王雲鶴選了十人,因為京兆府時常抓著輕犯的婦人,又或者是女性嫌犯,女犯的數量反而比大理寺為多。至於獄丞,他當時也順便申請了,決定就蹭著大理寺招考的便宜。如果大理寺選剩的沒有合他意的,他也可以從獄卒裡提拔一、二做事周到嚴謹的女卒升做女丞。

王雲鶴是個敞亮人,這邊考女卒,那邊就要跟祝纓把蹭考試的事兒給定下來。

祝纓道:“您說真的?”

王雲鶴道:“這是自然!”

祝纓道:“怎麼能叫您用我挑剩下的呢?可我要不取最好的,又沒法兒交待……”

王雲鶴道:“囉嗦。”

祝纓道:“那不一樣,咱們這是頭回做,是會成為以後的‘例’的。您選女卒,不是也得叫她們重新過一遍才取的麼?也不是就取了我那兒第九名以後的。您要不再試一次,日期定得近一點?”

王雲鶴點頭道:“不錯。唔,可惜人少,難成定例,否則也如科考一般一級一級考上來就好了。”

祝纓由著他念叨,想著該與陰郎中碰麵,商量一下把考題定下來,再行文催一下禮部派人一同監場。女丞,也該儘早定下來才好!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