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報應(1 / 2)

李澤看著眼前這個芝蘭玉樹般的年輕人。

段家的麒麟兒。

李澤才出孝不久, 兄弟姐妹各奔東西。弟弟妹妹們仍然不理解他為什麼一定要為小夫人遮掩,為什麼要將一樁醜聞掩在自己家內。李澤曾試圖說服他們,自家事自家解決, 但是他們認為小夫人詭計多端,竟然有什麼“感孕”,還是交給國法殺了的好。

再次不歡而散之後,他低調地入京了。

他的兒子也不理解他, 那個孩子至今仍然覺得當初就不該納了小夫人。

看著段嬰, 他也會羨慕段琳:要是我也有這樣的兒子就好。

當段嬰站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卻一點親近的意思也沒有。

段家與鄭家的事情, 李澤是知道的, 當年雖然未曾親見, 卻也知道一些。當年段家確實吃了個大虧,心中有怨氣是再正常不過了。現在再找上他, 想讓他乾什麼?他像是會讓人當槍使的人嗎?

李澤和藹地笑著,問道:“你父親還好嗎?”

段嬰道:“有勞世叔掛念, 一切還好。”

兩家當年也是有些往來的,李藏與段琳的父親算是同輩人, 曾經都在京城任職。段嬰便以自己的名義來拜訪長輩。

李澤又問:“你伯父呢?”

段嬰無奈地笑道:“正在生氣。”

李澤笑道:“他一向有氣。”

段嬰道:“能脫身已屬萬幸,生氣也是沒有辦法了。可惜家父如今也不得動彈, 隻得命小侄前來拜訪, 實是有一事拜托。”

“哦?”

段嬰說的卻不是對付鄭熹, 而是請李澤在合適的時候, 能夠為他的五叔美言幾句。“四叔家的弟弟入繼了二伯, 大伯連提都不提四叔了。長兄如父, 家父一人實在勸不動大伯, 想, 如果五叔也能回京,兩人勸勸或許可行。千萬拜托。”說著,奉上了一份禮單。

李澤聽到“長兄如父”,心道,我的兄弟裡要是有段琳這樣有腦子的好了!他道:“你我兩家世交,何必重禮?”

“些許心意,不成敬意。”

兩家哪有那麼深厚的交情?但是一個愛演,另一個又給他搭戲,一遞一遞的演得挺像那麼回事兒。

李澤是不肯接這個事的,把段嬰他五叔弄進京?以現在的情勢,提了也是白提,還要挨訓。就算弄進來了,他是勸段智還是對付鄭熹可都不好講。李澤現在內外交困,自己家的兄弟還沒重新收伏就再惹鄭熹?他是不願意的。

哪怕他總有一點疑心,總覺得那個拿著他的玉佩去他家裡報信的人極其可疑!按日子算,當時祝纓應該差不多到了。然而祝纓的身形、聲音又全然不像。祝纓不假詞色,也不給陳萌麵子就當麵拒了他,也讓他心裡憋屈得慌。

不過,哪怕有詐,他也不會給段琳當槍使。

段嬰再三說:“家父也知道眼下並不是好時機。您看什麼時候合適,都可以。如今旁人避我如蛇蠍,還望世叔垂憐。”

李澤與他打太極,道:“你伯父太衝動了。”

段嬰坦誠地地看向李澤的雙眼:“伯父固然衝動,可世叔真以為這事兒出在伯父身上嗎?”

“嗯?”

段嬰道:“事情已然過去了,多說無益,反而耽誤以後的事。家父與小侄擔心的正是‘以後’。那個祝嬰,那是一個想做一番事業的人,凡想做事業的人,就易生事。

恕小侄無禮,譬如王丞相,他做京兆尹的時候要做出一番事業,京師權貴束手。這個祝纓縱使不是鄭大理的先鋒,他那樣的人才想脫穎而出也是人之常情。他又會做什麼呢?

隻怕以後大家都還會有艱難的日子,根源就在他的身上。此人行事出人意表,難以預料,也是一個不聽人勸的。”

李澤道:“區區一個……”黃口小兒。

段嬰微笑地看著他:“果然區區?我以為是人傑。”他不帶情緒地評論祝纓:“精明果敢。不必與他有仇,又或者得罪過他的恩主,隻要有需要,他就會露出可怕一麵來。以後……”

李澤輕吸了一口氣,道:“可真是個麻煩的人啊。”

“是啊……”

李澤沒有接話,段嬰也不再說話,兩人沉默良久,還是段嬰先忍不住了,輕喚一聲:“世叔。”

李澤道:“哦,留你太久啦。”

段嬰低聲道:“打擾世叔了。那件事……”

李澤輕輕搖頭:“難辦。政事堂震怒,你們以為交出一個於四就算完了?”

“所以伯父也罷官了。”

李澤道:“念你叫我一聲世叔,勸你一句,彆亂動。”

段嬰看著他一臉的平靜,終於道:“五叔的事不成,那個祝纓——”

李澤一挑眉,段嬰苦笑道:“世叔恕罪,這一回麵子折得太厲害了。”

“隻是麵子?”李澤微笑著讓段嬰把禮物也帶走。

段嬰道:“便是世交相處不拘小節,也沒有送了禮物再帶回去的。如果五叔不能回來,還請世叔幫一個小忙。”

“嗯?”

段嬰道:“父親不便親自上這一本,請世叔擇一合適的時機,奏請將京中各部各衙之年輕官員外放出去曆練,隻要這一本,您不須指向任何人。剩下的事自有彆人去做,他們空出來的位子,會有許多人想要的。世叔,這個小忙總是可以幫的吧?”

李澤的臉上顯出一個很短暫的明悟表情,旋即平靜下來。

兩人都沒有再聊下去,李澤最終收下了禮物,對段嬰說:“回去問你父親身體安康。”

“是。多謝世叔。”

李澤目送段嬰離開,眉頭皺得死緊,他深深地懷疑,段嬰來提祝纓也不是隨意提的,似乎有攛掇著他出手剪掉這個鄭熹羽翼的意思。然而……

段嬰確實說到了他的心坎兒上,就算拋開過往的各種疑點不談,單論“以後”,那他還得再想想!

李澤也有兒子,那孩子雖然跟父親鬨彆扭,可是做父親的哪有不為兒子考慮的呢?如果京中可以挪出去一批年輕人,就會有更好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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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嬰回到家中向段琳彙報:“他心動了。”

段琳輕笑一聲:“他拒絕不了。”

“阿爹,他能行嗎?”

“你看他傻?”

“那、那倒不是。”

段琳低低地說:“愚智隻在一線之間呐。近來你要修身養性,功課仍然不要放下。”

“是。”

安排完兒子去見李澤,段琳又恢複了往常的日子,照樣在太常寺裡折騰。又過半月,也不見李澤有什麼本奏上。這是也正常的,祝纓還沒銷假回來應卯,這個時候李澤上本,被踢出京城的也不會是祝纓。

段琳又等了些日子,估摸著祝纓應該快要回來了,他親自登門拜訪了李澤。

一身便服、輕車簡從。

李澤禮貌地接待了他,見麵先說:“太常。”

李澤的官位如今並不如段琳,他率先行禮,段琳還了半禮。兩人相讓著進了小花廳,後又移步書房。段琳說話又與段嬰不同,他十分客氣地說:“有事相求。”

李澤道:“太常有何事用得著下官呢?”

段琳道:“為了犬子。他雖得中進士,卻並不得授官,與其空耗歲月,不如以蔭官出仕。我想,讓他到你那裡去。”

李澤是陳相老上司的兒子,麵子上還要做得好看些,所以回來之後陳相也給了他些關懷,給他安排進了秘書省做了秘書丞的職務。

李澤仍然猶豫,段琳道:“天下父母之心皆同,李兄也差不多吧?兄弟,現在不太聽我的啦,隻好先管一管自己的兒子。”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很快便投契了起來。李澤道:“隻怕鄭熹不會放人。”段琳道:“那可由不得他呀。怎麼彆的人都能出京,隻有祝纓不能?哪怕是鄭熹的親兒子,該出去也得出去。”

李澤道:“要安排妥當才好,既然要放出去,就放遠一點。”

“縣令是親民官,想要做事的年輕人都該出去任一任外任,才知道人間辛苦。”

“萬年縣也是縣。”

段琳道:“所以要遠一點,越遠越好。”這才是他的目的,他本來的計劃就是一麵培植勢力在京城重新紮根,一麵先剪了鄭熹的黨羽。年輕人出去曆練?京城的年輕人、鄭熹身邊的年輕人可不止一個祝纓啊!

李澤說:“還須一個引子。”

段琳笑道:“沒有耐心是成不了事的,我們可以等,等不到還可以造。”

兩人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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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算計的祝纓此時也在笑,受傷之後快兩個月了,她終於可以行動自如了——隻是還不能劇烈的運動。

她笑著說:“我終於可以銷假回去了。”

張仙姑還想讓她再歇一個月,祝纓道:“都歇倆月了,是時候出去走走了。”

在彆去銷假之前,她還得先去拜訪幾個人。

第一站是鄭府。

她先讓曹昌去投了拜帖,然後便得了鄭熹的召見。

鄭熹見她穿著自己送的衣服,打扮得似模似樣。比起之前,祝纓臉上的笑少。祝纓以前在他的麵前有點小孩子似的故意的淘氣,因為要處理許多事務、經常笑得有點禮貌有點假,她骨子裡又有一點傲氣和野性,有時候行事也還有一點點的僵硬,現在這些都看不到了,整個人更加從容,全然是個成年人的樣子了。

鄭熹心道:經曆過生死的人,果然是有些不同的。

他很欣慰,問道:“能回來了?”

祝纓道:“是。”

鄭熹道:“來!”

外麵抬上席來,祝纓道:“真要我喝酒?”

鄭熹道:“你?你看著我喝。”

他又沒有給祝纓上酒,祝纓麵前放的隻是蜜水。祝纓低頭,看著盛蜜水的瓷碗裡倒映出自己的麵容,心中一歎。

鄭熹道:“你好了,該接風,不過不宜現在在我這裡弄得太大。就咱們倆,邊吃邊聊。”

“是。”

鄭熹皺眉看著她,祝纓一點頭:“好。”

鄭熹這才顯出高興的樣子:“回到大理寺,又得接著忙了,胡、左二人已是焦頭爛額。”

祝纓道:“他們本來就能做得很好。”

“看跟誰比,”鄭熹說,“回去之後,過兩天,你再辦一件事。”

“誒?”

“蘇匡也該升一升了,這件事你來提。”

“這……”

“人情還是要的。”鄭熹說。他讓祝纓去賣蘇匡這份人情,顯是已經有了安排。

兩人一邊吃一邊聊,鄭熹說著自己的布置,他看左司直在祝纓遇刺的時候表現尚可,認為祝纓沒有看錯人,左司直此人雖然滑頭,倒也有幾分真情在,也是可用的。他想把左司直平調為丞,然後把蘇匡升做司直。

祝纓沒問他對自己的安排,鄭熹先說了:“你還是要在大理寺裡留一陣的。你傷才好,不宜過於操勞,大理寺裡你熟,不用多費心。等你好了,再議。”

“不讓我留守了?”

鄭熹道:“從六品一個丞,守,談何容易?我去哪裡,就設法帶你去哪裡。”

祝纓道:“好。”

跟著走,這是心腹的待遇,也是先鋒的待遇。跟著到哪兒,就是要跟著去再重新開辟一片天地的。乾好了,雞犬升天,乾不好,一塊兒滾蛋。“指定要某人”,鄭熹也是要舍出人情去討價還價的,原本鄭熹並不打算這麼乾。

政事堂駁了她做大理寺正的請求,理由說得很明白:不夠格。

鄭熹就不讓她再在大理寺苦熬。

這是更加看重她。對她提前講,也是一種交心。

祝纓當然不能拒絕這種好意。

兩人吃了一陣兒,鄭侯那裡的唐善親自過來,說:“君侯問三郎呢。”

鄭熹道:“他不忙著釣魚嗎?”

唐善道:“聽說三郎來了,魚也不釣了,請過去說話,還說,要吃酒,他那裡有好的。”

鄭熹道:“他可饒了自己吧,這孩子的嘴沒個把門的。”親自帶了祝纓過去。

鄭侯正在庭院裡,院中有匹良馬,鄭侯笑道:“來啦?不要行禮啦!過來瞧瞧,這馬怎麼樣?”

祝纓已得過通知,上前道:“是好馬。”

鄭侯把韁繩一扔:“它是你的了。”

祝纓道:“有點貴。”

“沒出息!”

“我是怕養不好。”祝纓說。金良送的那匹馬其實就養得不是很好,不然她能策馬踩著凶手跑到禁軍麵前。曹昌很用心了,但是祝家提供不了良馬需要的最好的精飼料。吃的隻是其一。又沒有很大的地方跑馬。馬養得差了一點,也就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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