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盼頭(2 / 2)

上司清了清嗓子,想笑,又忍住了,低聲道:“你要知道輕重。我知道,你在朝廷裡有人,可是呢……萬一魯大人就是升到京城去,你開罪他就是自討苦吃啦。你已令他十分頭痛了,不要再火上澆油了。他罰了你再走,留你在這兒丟臉豈不尷尬?”

祝纓道:“聽您話裡的意思,他老人家要高升了?”

上司有點後悔讓她知道了,怕她動什麼心思節外生枝,道:“莫要畫蛇添足!他任滿了要離開這裡罷了。”

祝纓道:“大人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哪來的本事左右刺史的任免?”

上司一想,也是,到了魯刺史這個品級的官員的升遷調動,絕不會因為一個小小的縣令而有什麼意外的。

他說:“總之,咱們將糧交上,他押糧進京。到了年終,新刺史赴任了,就聽新刺史的。新刺史不來,就由彆駕或長史上京奏計。都與咱們不相乾了。”

祝纓道:“大人的消息準麼?”

上司道:“你且看就是了。怎麼,不相信?”

祝纓道:“怎麼會呢?隻是想,又要奉承新上官了。”

“你還會怕上官?”

祝纓道:“怕是怕的,也是想討好的,不過有時候太吃力了實在乾不來就放棄了。”

上司咳嗽了好幾聲,心道:你就胡說八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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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從上司這裡得了個消息,心情不好也不壞,她依舊是請了趙振、甄琦吃飯,趙振還是到了,甄琦還是沒來。她也還是準備兩份禮物讓趙振領回去,趙振也有經驗了,也帶了回去。禮物,甄琦還是會收的,不過趙振一整年好像都沒有看到甄琦用。

這樣的小事,趙振就給瞞了,免得祝纓鬨心。

祝纓又在府城轉了一圈兒,看福祿縣的同鄉會館比去年熱鬨了不少,她走過去,又被一些人圍觀。冷不丁的,腦後一陣風響,她往左一閃,一件荷包擦過她的袖側落到了前麵的地上。不遠處幾聲女子的笑聲。

祝纓:……

同鄉會館裡的人忙迎了出來,又說外麵:“彆鬨。”

人們都嘻嘻哈哈地,也有人說:“好靈!怪道能緝凶哩!”

祝纓進了會館裡坐下,道:“挺熱鬨啊。”

今年在這會館裡坐鎮的是本縣張翁的幼弟,他笑道:“都是托大人的福。大人近來在府城名頭響得很哩!帶著我們這裡來看的人都多了。”

“嗯?”

原來,府城的百姓也喜歡聽個痛快的故事,事情傳到了他們這裡又走了個樣兒,竟然說她能通鬼神,半夜裡夢到了冤魂引路。

祝纓一笑而過。

又過了幾天,才與上司一同往州城去,這一路仍與之前一樣的順利。整個南府的糧都順利地繳入了庫裡,她們拿到了收據的條子,接下來也該去拜見一下魯刺史了。

不是六月和十二月,同時到刺史府的官員沒那麼齊,祝纓隨著上司等去拜見了魯刺史。魯刺史出奇地和氣,對祝纓說話時竟帶了一些真誠:“凡有能為者無不有脾氣,不過有的人脾氣外露,有的人脾氣不顯。年輕人不知道,老人也年輕過,你們的心情,我們都經曆過。”

祝纓認認真真地聽了,道:“想來大人年輕時必是意氣風發之人。”

魯刺史道:“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成就未必就比我差了。後生可畏呀!”

聽的人都驚了,魯刺史晾著祝縣令快三年了,一向不對付,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隻有祝纓和上司知道,魯刺史是快要離開了。

她還是裝成不知道,於平靜之中稍稍讓魯刺史看出一點點的驚訝,魯刺史點了點頭。魯刺史算著自己的任期也知道差不多該動一動了,隻是怎麼動、接任的是誰他的消息也不很準確,於是也不對這些與他關係沒那麼緊密的人講,言語間帶一點安撫而已。

對他的“自己人”魯刺史當然有私下的安排,這也不必去宣揚。

一行人出了刺史府,王縣令道:“魯大人這是怎麼了?”

上司咳嗽一聲,道:“上峰的事兒,不要亂猜!”

王縣令就真的不猜了,他轉個身邊走邊同祝纓說話,纏著問麥種的事兒。祝纓道:“我來之前已分了下去,就快種了,怎麼也得明年。”

王縣令不好意思地道:“哦,是我太著急了。”

祝纓見他也關心農桑,對他的印象就好,兩人慢慢說一點事務,上司插嘴都不插不上。上司也懂庶務,不過他現在心放在了“新刺史是誰”這件事情上,並不想討論什麼農桑。他的消息有點靈通,又沒那麼靈通,知道魯刺史要走,但不知道新刺史是誰。

急了一圈兒,竟又重將主意打到了祝纓的頭上。縣令決定不了刺史,但是祝纓在京城有門路呀,難道不能打聽打聽?

他瞪了王縣令幾眼,王縣令壓根兒就沒有察覺。一邊的裘縣令竟也湊了過去,也問麥種的事情。快三年了,祝纓終於打到了一點“我與他們是同僚”的味兒。

她也不藏私,說:“戶部的意思,我先種著,能種好了再推廣。放心,隻要能種,我必會與諸位麥種的。不過現在還說不好,故而不敢先與諸位講怎麼安排。”

裘縣令道:“成與不成,咱們先安排著!否則到時候再現商議,哪裡來得及呢?是吧?大人?”

上司正琢磨著事兒,猛地被裘縣令拎出來問:“啊?哦,嗯?”

祝纓道:“就算是商議全府種麥子的事兒,也得大人主持呀。”

上司道:“咳咳,你更懂你更懂,你先看看怎麼弄。”

有他這句話,另一個縣令也擠了過來:“還有我呢!”

祝纓見狀,就請上司在驛站裡主持一下,她略說一說做法。上司勉強同意:“也好。”

一行人到了驛站,聚到了上司的住處,幾人坐下,祝纓說了自己的法子。王縣令道:“不是應該先恤貧戶麼?貧戶困苦,得了機會會珍惜的。”

祝纓道:“他拿什麼種?有耕牛嗎?有多少田地?種了不怕叫人拔了?”

裘縣令道:“不錯。且小民好模仿,凡士紳推崇的,他們才會跟風。隻消大戶先種了,貧戶看到了也就有樣學樣了。”

幾人又向祝纓要先預定下種子的數量,祝纓道:“戶部還沒給我期限呢,怎麼也得再種個兩年,看出產量穩不穩才好。”

幾人爭執,上司忽然想到:刺史大人要調走,那我就不急著走了!我還有兩年的任期,何如趁此機會推廣一番?

也算政績。

他也加入了進來。

祝纓雙手一攤:“戶部沒有給我那麼多的麥種。得這一茬種完了,留種。也不是所有的麥子都適合當種子的。”至少得種個兩輪,她手頭合適的種子才能富餘。

上司正色道:“你們都不要催她了,豈不聞欲速則不達?既然朝廷有意,祝令有心,大家想要的總會有的。”

一句話將大家都鎮壓了,上司道:“好了,都散了吧。想逛的就逛逛,不想逛的就回去。”

祝纓是屬於想逛的,依舊是去買了些東西,珍珠的價還沒有落下來,她也不強求,這次稱的珍珠更少,倒是又買了點圓珠。其次是一點寶石,又遇到了合適的玳瑁,且買到了一些硨磲,都是以靠近產地而得的便宜價。

買完了回到驛館,卻發現上司還沒走。他竟然拖著病體也逛起了州城。祝纓收拾好包袱,就向他告辭。

上司正在看一個盒子,裡麵是十二顆大珠,上司樂嗬嗬地道:“瞧瞧,這個怎麼樣?”

祝纓道:“我得過年才舍得買。”

上司皺眉道:“出息呢?給你了。”

“不不不。”

“拿著,”上司說,“逃犯的事情你做得對。真讓常校尉拿了人,又是沒完沒了的官司。且鎮懾了凶徒,才是一勞永逸的事,你不知道這些賊皮,一個一個不以犯法為恥,反以重刑為榮。誰個殘害無辜更多,反而論資排輩靠前。”

祝纓道:“當時沒想那麼多,隻是看他拿不到人,看著實在令人著急。”

上司笑道:“現在讓他自己去吧,他失職,我已參了他了。不日就將革職。”

上司說這個話也有點把握,這回常校尉的紕漏有點大,跑幾個囚犯,事兒不大。囚犯殺人,事兒也不算太大,但是殺了三人以上,事情就很大了。所以朝廷不怪祝纓果斷,上司和魯刺史也認為她辦得沒毛病。

兩人客氣一回,上司將蓋子“啪”一聲合上,塞到了她的手裡:“讓你拿著就拿著!怎麼婆婆媽媽的?”

祝纓捧著盒子,想把東西再塞回去。三年了,上司沒給過她東西,現在給貴重東西,一定有詐!

上司果然又說了:“看你緝凶乾脆,庶務反而瑣碎了。那個麥種的事兒……”

祝纓道:“下官還是覺得要仔細些好,回去會好好斟酌的。”

上司道:“不錯,事關民生,不能莽撞。這樣,明年我在府城種一些,也用公廨田。”

祝纓把盒子塞回了袖子裡,道:“大人預備怎麼種?又要種多少田呢?”

“你那兒有熟手嗎?”

祝纓道:“稱不上熟,都是今年才開始試種的人。隻要明年收成尚可,麥子未見災病,秋收納糧之後,下官派人過去,如何?”

上司笑道:“那可說準了。”

祝纓道:“王、裘等人想要的麥種,您是不是也得出點兒?”

此言正合了上司之意,他說:“這是自然,總不能讓你一個人操勞。”

兩人談妥,祝纓便不再等上司,當時就與上司辭彆,揣著大珠回福祿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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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祿縣裡,已有心急的人在整理耕地了。他們積肥的方法也多種多樣,也有不差這點柴火的人燒些秸稈的,也有積綠肥的,也有積攢各種糞便發酵的。又翻地,將肥料摻到土裡。

回到縣城,人們看到她回來了,都笑著招呼一聲,依舊各乾各的去了。

山上的秋收已然結束,蘇鳴鸞也下山來,協商種麥之事。蘇鳴鸞有數,想從祝纓這裡拿點什麼走,也得給她帶點什麼。

祝纓則有她的打算:什麼都白給,也就都不值錢了。當白給成為習慣,少給一文都會被認為是吝嗇。縱使蘇鳴鸞腦筋清楚,架不住山上人口也不少。像阿渾那樣的人,還是阿蘇洞主的親戚,白給他試試?

蘇鳴鸞又將主意打到了“祥瑞”的頭上,她這回又帶了兩隻白翎子野雞。

兩隻野雞被裹在布裡,隻露個腦袋出來,並排放到了祝纓的桌上,祝纓道:“這是要做什麼?”

蘇鳴鸞認真地道:“就說是它們下山吃穀子時抓到的,怎麼樣?”

祝纓大大地咳嗽了一聲:“何必?”

蘇鳴鸞道:“反正都帶下來了。”

祝纓道:“大郎說了什麼?”

蘇鳴鸞也笑了:“從小他就愛操心的,雖不說,心裡總想得很多。這回我覺得他說得對,不能總仗著阿叔待我們好就不管不顧什麼都要占便宜的。”

“也不算占便宜,你們好了,大家才能都好。不過給你多少、要怎麼種,你怎麼還我,都要有個主意。”

祝纓不再提敕封、獻圖之類的事,蘇鳴鸞現在也沒提。她與父親已然商量好了,以山下朝廷的熊樣,封女人做官兒,比寨子裡接受一個女兒當家還要難得多!祝纓已算不錯的了,至少她能給你講價。換個朝廷裡的臭男人,就是一句“不行”,那可真就是腹背受敵了。

所以,父女倆決定,蘇鳴鸞將以“獻圖籍”來換取朝廷的認可,讓背後有朝廷這個靠山——雖然靠山未必很可靠。但是仗著朝廷與利基族、索寧家對抗是足夠了的。

祝纓也有打算,先種著地,隻要山上與山下交流多了,後續她有無法的辦法執行自己的計劃。

兩人都對會麵比較滿意。

祝纓道:“巧了,我要讓大郎上京去,正可同路。”

蘇鳴鸞也是高興的,趙蘇還是她表哥,人在京城也能為她傳點消息。

兩人都收拾了些東西,祝纓又派了小吳與趙蘇同行。趙蘇自帶了一個管家、一個小廝,兩個長隨,趙灃給他收拾了兩車的行李。祝纓這裡是小吳押運,足有三車,趙蘇拿個籠子把兩隻白翎子野雞一裝,心中感慨無限:初見義父,仿佛也是這般情境。

一轉眼,他就要被送到京城去了!

趙蘇滿懷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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