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主官(2 / 2)

彆駕等人哼哼哈哈答應了,絲毫不敢怠慢。明明這幾天看著冷雲就是個普通的貴公子的樣子,不見能力有多麼的出眾,他們也不敢大意。

康樺更是心想:祝纓那樣一個人,跟魯刺史也不客氣的,在冷刺史麵前卻十分乖巧,可見冷刺史並不好惹。哪個上官到任的時候不說幾句場麵話?不講幾句“同心協力”呢?

他們都不將這話當真。能做到刺史的人,怎麼也得有點本事,不是麼?

大家都提防著冷雲抽冷子使壞,怕他是先放縱,暗中觀察,等著大家放鬆了露出馬腳好抓著小辮子收拾大家,以宣示威儀。這樣陰險的上官並不少見。

大家依舊恭恭敬敬的。

冷雲青年時就做官,十餘年來一路升職也是被下屬官吏恭敬捧著的,對這麼恭敬的下屬並不以為意,隻覺得有些無趣。他很快便推說累了,隻將祝纓給留下來說話。

他還記著“坑”。鄭熹當年離開大理寺,那坑挖得是真得狠,弄得竇大理上任之後一年多沒緩過手來乾多少正經事,淨跟著鄭熹留下的坑較勁了。

祝纓動身前就將福祿縣的事兒安排妥當了,也不著急回去,冷雲讓她幫著薛、董等人調檔、核查辦交割之類她都耐心地照辦。

冷雲一天到晚除了休養,就是問每天的進度,終於,祝纓等人來向他彙報。

冷雲問道:“如何?”

薛、董都說:“魯刺史是個能人。”

董先生道:“觀錢糧賬目及倉儲之類,似乎並無大礙。自去年末至今年初,本州沒有主官,底下人難免做些花賬,時日既短,在下也能給它查出來,並不麻煩。”

薛先生也說:“政令暢通。”他看了一眼祝纓,隻有這一位那裡不太通,但是祝纓自己通。所以整體是很好的!從往來文書來看,各地的地方官也都還算可用,回報的事情也以實務為主,並沒有太多虛言。魯刺史還不時出巡,親自過問一下農桑,又定下一年兩次召下屬彙報的規定,怎麼看都是個能乾的好人。

難怪魯刺史升到一個富裕的上州做刺史去了!

魯刺史留給冷雲的,不能說是坑,更不是爛攤子,完全是一手好牌!

魯刺史在外任上於錢財上的收獲頗豐,但是府庫卻是充盈的,欠朝廷錢糧的地方也不多——福祿縣還自己跟朝廷清賬了。他沒有將地皮刮得太狠,弄成民怨沸騰。在任幾年百姓雖不能說如何富足,人口也沒有減少,甚至還略有增長,可見沒有太多的人逃亡也沒有大片地凍餓死人。連陳年的爛賬都很少,有一些稍糊塗點的,也都問題不大。

州城算富,偏僻縣很窮,可也不能怪他,地方太偏了,是老天爺不賞飯,不是魯刺史不努力。

學校也辦著,學生足額滿員,時不時能往京城送倆人才。

冷雲道:“咦?你怎麼說會有坑呢?是我運氣好?不用填前任的坑了?”

你的後任一定不這麼想!祝纓心裡暗罵一句。嘴上卻說:“總覺得哪裡不對。”

冷雲瞪大了眼睛看著祝纓:“怎麼說?”

祝纓眉頭微皺,繼而打開,她知道坑在哪裡了!

薛先生一直留意她的表情,問道:“怎麼?”

祝纓搖搖頭:“不在明處,而在暗處。”

冷雲道:“說人話。”

祝纓道:“大人,下官留給大理寺的攤子,好不好?”

“挺好啊!”

祝纓心道:屁哩!我留個好攤子,老左和蘇匡也得能撐得起來呀!老左撐不起來,蘇匡就趁隙而入。蘇匡有小心思,就把自己折進去。魯刺史留的是錢糧人口,這沒錯,也與大理寺不同,不是官府親自弄買賣。魯刺史最大的一筆“遺產”,是給本州立了規矩。

所有的官員,除了祝纓這個例外,無不服服帖帖,是龍盤著是虎臥著。本州官員並非全都是乾練之人,但是沒有完全的貪暴、愚蠢之人,那樣的人都被魯刺史踢走了。留下的最次一等是些混日子的,能力有限,但勝在聽話。魯刺史能乾,能給都安排好了,他們隻要照著吩咐執行,效果也是不錯的。至於舉一反三機靈應變的,魯刺史也都給拿捏了。

冷雲沒這個本事!冷雲既沒能力細致地安排庶務,也沒太多的手腕去“收伏”所有的屬官聽話。現在還行,魯刺史餘威尚在,等到大家摸清了冷雲不是個愛管事的人之後,你再看。這可都是經魯刺史篩選留下來的“能人”,一旦上官壓不住他們……

祝纓委婉地道:“大人,春耕的事兒,魯大人當年是會親自安排的,您要怎麼安排?”現刨數目嗎?

冷雲道:“他娘的!原來坑在這裡!這還不如填錢呢!這是要把我埋進去啊!”

他的習慣,愁緒來得快、散得也快,他很放心地放權下去:“你們擬個章程來,不是說春耕就快來不及了麼?要快!不能耽誤了收成!”

董先生委婉地道:“也不至於少太多,隻要稅照收,朝廷上也不會追究。本州離京城遠,消息過不去,朝廷不會知道的。您初來,難免有點手生。明年就好了,百姓依舊過活。”

冷雲搖頭道:“那怎麼成!對了,宿麥!哦,怪不得要少報一點收成,不錯,種了麥子之後也不要馬上多收稅。”

祝纓心道:算了,還是再給他搭一把手吧。

她道:“本州官員都還算儘職,您先彆急,咱們儘快拿出個章程來,讓各官員儘快回去安排就好。有些府縣已自行安排了,隻要將還沒動手的那些安排好就得,他們都是魯刺史手裡熬出來的人,辦事還算可靠。”

冷雲道:“好!你們擬章程,我用印!”

祝纓又在刺史府裡多留了數日,她是親民官,安排春耕更是不在話下。隻要不去安排“縣衙做保租耕牛”這樣比較複雜的事情,普通的春耕很快便擬定了。

冷雲將公文發出才長出一口氣,摸著尖了的下巴說:“主政一方,竟是這般的辛苦啊!三郎這回出了大力了,你要我怎麼謝你?”

祝纓道:“大人說笑了,下官本份,何談一個謝字?”

“不愛聽!又沒外人,什麼下官、大人的?客氣什麼的?”

祝纓道:“那可不行,大人如今是一方主政,要有威儀,不能跟以前那樣談笑了。”

“又沒外人!你就是,小小年紀就跟鄭七學著,不好。老了可怎麼辦哦!”

“我才不是學他呢,”祝纓說,“也學不來呀。他都不開口罵人的,我可忍不了。”

冷雲哈哈大笑。

眼前一件大事過去了,他的心情又輕鬆了起來,命人取了從京城捎帶的許多東西,連同張仙姑等人都有份兒。冷雲道:“我還怪想你爹娘的。”他們也見過,張仙姑、祝大在京城時還有些質樸懵懂,正與冷雲一個萬事不過心的人能說上幾句話。

祝纓道:“下回下官敘職,帶他們來拜見大人。”

“好,哎,怎麼又客氣上了?”

“先練練舌頭,彆在外人麵前順出來。對了,大人,我看大人隨從裡既無本地人氏,也沒有會土話方言的?”

薛先生扼腕:“是呢,倒忘了還有這一條。”

冷雲道:“怕什麼?又不與他們一處玩。”

祝纓道:“至少要能聽得懂,我不但能聽懂,還會土話罵人呢。大人還是學些方言土語更方便。”

冷雲擺手道:“不用了,我最煩上學了。”他打定了主意,“親民”千頭百緒的,他是真的做不好,就怕做壞了缺德。索性不做。他會官話就行了。

這也合了祝纓的想法,她一個小縣令也主持不了這麼大的刺史府,薛、董都是能乾事的人,隻要冷雲“垂拱”做主官,她能回去折騰自己一攤子事兒就成了!現在的刺史連同幕僚加起來也沒魯刺史能乾,但是能“守成”就行。

她最後向冷雲又提了個要求:“想弄個同鄉會館,方便賣個橘子。我種出不錯的橘子了,回去叫他們送些來。”

冷雲笑道:“喲,不錯麼,這時節還有橘子?是你能乾出來的事。去吧,會館又不是什麼官署,你建就是了。”

祝纓這才從刺史府辭出,準備回福祿縣。薛先生覷個空兒追了出來:“三郎,且慢走!”

祝纓站住了:“先生,怎麼了?”

薛先生道:“三郎,先生要建會館,可否擇些通官話的當地人?”

“不愧是先生!”

“唉,方言土語還是要會的。自己學不會,也要有些可信的人通譯。”

祝纓道:“我將從京城帶來的人派一個過來吧。”

“有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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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這回離開福祿縣時間稍長,縣裡人卻不擔心。

張仙姑和祝大說起冷雲,都說:“哎喲,這下好日子要來了!”

小吳愁著自己的地位或許要被項家兄妹擠占,卻又覺得祝纓一旦好了,自己也能跟著好起來,又有些開心。

他們都笑著迎接祝纓回來,祝纓臉上也不露出來,回來問一問積壓的政務,便回到後衙。

張仙姑還是笑,一麵說:“怎麼又瘦了點兒?你又琢磨什麼點子了?”

祝纓道:“彆太高興啦。”

張仙姑道:“冷大人還能為難你?”

祝大耳朵一尖:“不能夠吧?”

“在京城他是少卿,也不是主官,主、副,差的可不止是一點品級嗬!心不一樣了。一直當媳婦的,婆婆再疼也是媳婦。分家了,自己做主了,能一樣麼?過陣兒咱們都去州城再逛逛,爹娘可要留點兒神,當他與鄭大人一樣敬重才好呢。彆看他嬉皮笑臉的就跟他胡亂開玩笑了。”

二老喜悅之情頓減,祝大喃喃地道:“到底是貴人呐!”

張仙姑道:“你看得準了?彆是他沒那個意思,你叫魯大人害得疑心重了亂想他。”

祝纓搖頭道:“我算命比你們倆加起來賺得都多。”

冷雲,不再跟她說“孽子”了。

祝纓最恨有人想當她爹,但冷雲自抬輩份硬給祝纓當“叔”的時候,是真有一點點叔字輩的擔當的,可不可靠另說,確實有回護之心。

這一回,他不自稱是祝纓的叔了。

如果是在大理寺,祝纓問他心裡有沒有數的時候,他會說:“小東西,怎麼跟長輩說話呢?”又或者“孽子啊!”之類,然後又笑嘻嘻地說:“我沒數,你有數就行了!”

親近仍是親近的,卻不似當年了。

祝纓看著父母由喜悅轉得沉悶,情緒沒有太多起伏,隻是提醒自己,以後得擺正位置,更加謹慎地把這位主官糊弄好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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