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隱戶(2 / 2)

祝纓也不跟他廢話,一聲令下:“拿下!”

管事大聲喊冤,祝纓道:“去,叫幾個村裡的人過來。”

再往村裡找人來問,他們本來就沒在戶籍上,再狡辯也辯不上來。何況一般的農夫也不知道怎麼狡辯,就隻會死咬著:“我不知道啊,他們來收,我就交了。”

祝纓名正言順地把黃管事一條繩給捆了:“帶回去細審!”

黃管事喊冤叫屈:“大人,大人,我是黃大官人的人呐!”

關丞一腳踹了上去:“大人麵前,我看哪個敢自稱‘大官人’?!”

黃管事道:“就是那位黃家十二郎啊!他是林翁的女婿!好大家業!您不是知道嗎?”

祝纓道:“賬在哪兒?”

黃管事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隻管說自己真的是黃家人,啥事兒都沒乾。

祝纓問道:“以前縣衙沒問你要過賬,是麼?你現在拿出來,我當無事發生。”

黃管事道:“小人隻是看他們種地。”

他一臉晦氣,被冤枉得真情實感。

祝纓歎了口氣,簡單地先打了他二十大板。二十板子下去,黃管事懵了:“大人,小人沒有說謊啊!真的是!”

關丞大罵:“我看你是失心瘋了!這個時候還敢說這個話,還不從實招來,你們是怎麼隱匿戶口的?”

黃管事道:“小人真的是……”

關丞道:“大人,此人裝瘋賣傻,恐怕一時問不出來,不如帶回去上刑。細細拷問,才能拷問出來。”

祝纓道:“去賬房,把賬封了帶走!”

黃管事被帶走,村民們都驚惶無計。祝纓進村的時候是被黃管事恭迎的,當時黃管事叫她“縣令大人”,村民們便不敢圍攻她。

祝纓安慰村民道:“大夥兒該乾什麼乾什麼去,本縣有事要審問此人,與你們無關。”

有老農大著膽子問:“大人,那要是東家來問呢?小人們可吃不消呐!”說話的時候他的雙膝彎得更厲害了,像是隨時會撲通一聲跪地上似的。

祝纓道:“誰來問,就叫他到縣衙找我。我叫祝纓。誰要是打你,你也可到縣衙來找我,我為你做主。”

老農低聲道:“是。”

祝纓道:“上封條,走!”

童立等人將黃管事的住處的門窗都上了封條,征了輛車將黃管事往上一放,一行人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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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向來是縣城人的焦點,她匆忙出城大家不意外,回來又拖了輛車、載了個像是挨了打的人,這就有點奇怪了。

縣城的人都有經驗了,這樣的,一般就是有了案子,大人過去辦案了。可是之前沒聽到有人敲鼓告狀啊!

大家圍觀了一下,但都覺得黃管事十分麵生,紛紛竊竊私語。

祝纓將黃管事帶到縣衙,先往大牢裡一關,讓關丞等人都回家休息。她自己也到後衙去洗沐更衣,張仙姑抱著衣服進去站在浴桶邊說:“哎喲,肯洗澡啦?看來事兒辦完了,不用再跑了?”

“嗯。”

“哎呀!你小心著點兒皮都紅了,搓破了怎麼辦?要留疤的。”

祝纓身上本來還有些刀疤,都已經破成這樣了,再大夏天出去的曬,又用力搓,搓壞了怎麼辦?

祝纓道:“我是沒數的人嗎?”她洗澡也快,眼見洗完,張仙姑把衣服放一邊,說:“頭往外枕枕,我給你洗頭,這樣的天兒,不得臭了嗎?”

祝纓舒舒服服地洗了個頭,拿條布巾包了頭發披了衣服,說:“香的。”

張仙姑直皺鼻子,說:“大熱的天,你就歇兩天吧。”

祝纓道:“嗯,接下來都很容易了。”

張仙姑笑道:“那就好!哎,又有新果子了,我看她們煮糖水,也煮了點兒,正好你在家好好喝一些。”

“成。”

祝纓說的“容易”大概跟張仙姑理解的不太一樣。

第二天,黃十二郎人沒到,第三天也沒到,接著,他就往縣衙送了一個妖治的女子,女子凹凸有致,膚色白皙,一頭烏發,是個漂亮的婦人。她還有一個侍女一個小童隨侍,這兩個都在十一、二歲的樣子,眉眼可愛、白嫩而柔軟。

人是被一乘轎子抬到後衙偏門的,來人去敲了門就要將人送入。

張仙姑在後衙裡,夏天她都在縣城裡,並且隻在天氣涼爽的時候或者早晚太陽沒出來的時候出門。杜大姐來說:“大娘子,有人送禮……”

張仙姑道:“什麼禮呀?就給你嚇成這樣了?”

“人、人、人……”

“啊?”

杜大姐說了三個“人”,送來的就真是三個人。張仙姑從未收過這樣的“禮物”,驚呆了一下,旋即生氣了:“這是要乾什麼?老三呢?怎麼能這麼乾?一定不是她要的!”

這不廢話麼?祝纓要是能討個美妾就出了鬼了!

張仙姑想起來自己女兒曾經被知府送給周遊,險些回不來,氣得更厲害了。她不能把周遊怎麼樣,卻能說一句:“不收不收,把人送回去!好好的人,送來送去的,人家也有爹娘的!誰這麼缺德呢?”

黃十二郎送財物不成,送人亦不成。因人被送了回來,林翁也知道了,忙對他說:“咱們祝大人不好這個!你不要畫蛇添足才好!”

黃十二郎不得不虛心請教:“那大人喜歡什麼?”

林翁想了一下,道:“倒是愛民如子,更憐貧惜弱,還維護老幼婦儒。愛好麼……賢婿,我看你不妨奉公守法。”

黃十二郎道:“我的人都被他拿了,屋也封了!還問為什麼不在戶籍,這是要清查戶口啊!嶽父大人,你遇到了這樣的事能認了?”

林氏也幫著丈夫說:“阿爹,不是我們多事,為了家業,總是要想想辦法的。可禁不住他們這麼查。送些禮物,保下人和地,還是劃算的。”

林翁道:“就算如實報了,也沒有不劃算。”

林大郎道:“自大人到了福祿縣,凡聽話的,隻有更好的,沒有更壞的。”

林八郎補了一句:“背後弄鬼的,就不一定了。”

黃十二郎撇了撇嘴:“是麼?”

林翁道:“那是當然啦,我們算過賬的。你隱一處田一年能避多少稅?大人按律征,咱們再在的稅是十稅一,大人並不多征。報了之後,凡修路、修渠等都籌劃入內。又有耕牛、種子等如果缺了想調劑,也都在縣衙的冊上。遇有災異,縣衙管,不用我特意多操心……”

他沒有對女婿報自己家賬上的具體的數目,譬如一年如實要多交多少錢糧,但是從中能獲取多少實惠,數目一加減,反而省了多少錢。隻籠統地一講道理。

黃十二郎嘴角牽動,磨牙道:“失策了。”

林翁又認真地說:“賢婿,你今年三十四歲了,縣令大人隻有二十四歲,他恐怕是憑真本事做到縣令的。與咱們以前遇到過的那些或不來赴任、或醉生夢生的人不同。你可不能再漫不經心了呀!”

黃十二郎懶洋洋地道:“好吧。知道了,就當是我送給他的禮了吧!哼!”

他心裡算了一筆賬,如果真的按照林翁說的,那他現在就算如實上報,也確實沒有什麼損失的。可如果不用上報,他豈不是能賺雙倍?

黃十二郎心道:這小縣令果然難纏。也罷,現在還要借他的門路,我在福祿縣的田地也不算太多,暫且忍耐就是了。還是思城縣好啊!這一步既已踏出,就得回本兒再賺些才好再轉回思城縣!

林翁父子見他又比較配合地上報隱田隱戶,十分欣慰,黃十二郎平日裡驕橫一些,但是見到縣令大人之後還是懂事的、不會闖禍的嘛!

黃十二郎道:“還請嶽父大人代為說項,請放了我的管事,我情願上報田畝和佃戶人口。”

林翁欣慰地道:“那便好、那便好。”

黃十二郎道:“嶽父大人知道的,我一向不親自管什麼賬,怕也說不清楚,我叫汪甲去縣衙報賬。”

林翁道:“行。你這裡準備好了,叫他先到我那裡去,我帶他去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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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翁答應得痛快,到了縣衙卻是陪著小心的。

哪知縣衙一如既往,並不刁難他,將汪甲帶來的賬核對,再登記到黃十二郎的名下。司戶佐又帶人親自過去,將人口一一登記。無論是算成黃家的奴婢、佃戶,還是普通的百姓,隻要在冊的,哪種身份都有相應的賦稅,這一條是無法改變的。

祝纓給司戶佐下令:“就因一個身份,要斷了多少人的上進路呢?能記成編戶齊民,就記成編戶齊民。說是奴婢的,必須有身契,如果沒有……”

司戶佐會意:“下官明白。”

再有是丈量土地,祝纓抄了賬本兒,這是她的老本行。再派人去核實數目,最後是讓項樂帶著汪甲去啟封,將院子歸還黃十二郎。

這一件事來回往複,辦了半個月才一一厘清。

關丞來複命的時候,天氣變得更熱了。他跑前跑後,十分賣力,蓋因黃十二郎對他不太客氣,怨他不講規矩。關丞才想起來:是哈,以前是這麼乾的。

他當時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要說以前,我再將舊賬倒回來與你重新算算,如何?”

他說得硬氣,心裡卻沒有底氣,他也怕祝纓給他倒舊賬。半個月下來,他瘦了一圈兒也不見祝纓找他的後賬,他才小心地說:“終於趕在大人去州城之前弄好了。”

今年六月末,祝纓還是要去州城的。雖是魯刺史定下的規矩,但是待冷雲也不能比對魯刺史更無禮。除非冷雲說不用去了,祝纓還是要去的。

祝纓道:“還一個月呢,不用著急,賬目清楚了嗎?”

“下官核對了一回,祁先生也看了一回,小項也看了一次,這要再出事,下官就認栽啦。”

祝纓接過了簿子道:“何必說得這麼喪氣?將那管事發還給他吧。”

“是。”

關丞走後,祝纓核對了幾日賬目也沒有發現什麼問題。依舊將這一片村子依據之前勘查,納入了今年水利工程之內,灌溉的渠道不能全照著黃管事提的要求那樣修,那就搞笑了,照他的法子修,他的水足足的,附近彆的村子的水可就不足了。

祝纓與祁泰等重新定了方案,祁泰道:“大人,我可不能保證這樣就準行啊!我不是乾這個的。”

祝纓兩手一攤:“每回都這麼說,你怕什麼?你要不行,彆人就更不行啦,你看這全縣上下,有幾塊料能乾這個的?至少你會算啊!”

用祁泰也是萬不得已,福祿縣這個文化水平,識字的都少,再專門學工程?幾乎是沒有的。蓋房子還能找幾個匠人,淘井的也能找到,獨這樣大型的工程,沒人。都是自己上。

兩人正在一處閒話,祁泰如今還是不喜歡與人交際,奈何祝纓太“實在”,祁泰與她相處覺得特彆的輕鬆。上司隻愛聽實話,說了實話也不生氣也不打擊報複,祁泰特彆滿意,漸能與她討價還價,再說笑幾句了。

他們又說笑幾句,外麵的鼓響了,童立跑了過來:“大人,有人遞狀子,聽口音不是咱們的人,問了是思城縣的,來告黃十二郎!”

“哦?”

童立道:“告他強搶民女,霸占了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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