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祝纓在縣衙裡安排好了再到竹樓。冷雲依舊是才起床,看到她就說:“你都不用乾正事的嗎?忙你的吧。”
祝纓道:“不急不急,沒到秋收,旁的事兒都很快的。”
兩人正說著,就見小吳溜了進來,躲在一邊對祝纓招手。這竹樓一踩地板就響,冷雲早看到了。便問何事。
小吳將脖子一縮,冷雲道:“你小子!到了他這裡就不回我的話了?”
小吳趕緊跪下:“大人,是不敢勞煩大人,就是個案子。”
冷雲樂了:“案子?三郎,這事兒咱們熟啊!拿來看看!”
小吳將一封文書舉過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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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也知道,這就是李大告黃十二郎的案子了。
文書是思城縣之前發過來的那一封,祝纓看過了,裝成是著急去見冷雲還沒看到。小吳就裝成是自己才從刺史府回來,接手事務整理文書時發現的。
上麵並沒有寫“私設公堂”,寫的隻有“強搶民女”、“橫行鄉裡”等幾樣。冷雲道:“果然是小事兒。不過跟思城縣有什麼關係?”
祝纓道:“原是思城縣人,前陣子才搬過來的,苦主就從思城縣追到了這裡。下官行文思城縣,那邊說,該他們管。”
冷雲這陣子在刺史府裡的遭遇讓他最恨扯皮,道:“思城縣較的什麼真?!給你辦不比給彆人辦更好?”
祝纓道:“也不能說沒有道理,不過到了下官的手上,下官就想給他辦好。小吳,叫顧同擬個文書,就說這事兒得歸咱們管。”
冷雲道:“還用什麼文書?叫他把人送過來!”
祝纓道:“原告被告都在我這兒。就是人證物證都不在,黃家也在那邊兒。等會兒您去巡視的時候,到了他那兒彆提這事,這是我與裘令的事,您摻和進來了,倒像是我跟您告狀似的,不值當的。”
“哦。”冷雲一想也是,就不管了。
這天吃完了飯,祝纓還是帶著冷雲出去閒逛。
冷雲道:“你就逛?”
“逛也是熟悉民生嘛!”祝纓說,“這樣他們都認得我了,以後我說個話,他們不會當我是騙子。”
正說著,斜地裡衝出來一個婦人,見了冷雲就磕頭:“大人,求大人做主!”
冷雲道:“你是何人?”
來的就是李福姐的親娘,他們一家在牢裡養得胖了二斤,冷雲看著她依舊覺得她是瘦弱不堪。冷雲懂一點方言,李老娘求他做主:“大人,我們告了幾年,女兒還沒要回來。後來聽說祝大人肯為民做主,就跑了過來。哪知自己老家反而不肯可憐我們,他們都說,您的官兒更大,也願意出來跟咱們說說話,您一定是個好人,求您做主!”
祝纓道:“你起來,我答應了你的事就會辦到。”
冷雲見四麵圍觀的百姓很多,也不能輕易就說不辦,道:“你說的可是實情?”
祝纓道:“大人,問案也要回衙裡才能細細地說呀。”
冷雲道:“也好。”
祝纓隨意招呼了兩個婦人幫忙扶李老娘到縣衙,再陪冷雲回去,冷雲道:“咱們把衣服換了。”
逛街的便服不適合審案,兩人各自換衣服。冷雲回去換衣服的時候,董先生道:“大人,這案子是不是有點太巧了?不會是……為了讓您幫忙打擂台的吧?”
冷雲展著雙臂,斷然否認,道:“三郎不是那樣的人!他乾事向來周到,也自信能乾好。要用上峰出麵的時候都會直說的,從來光明磊落,你彆拿那些人的作派來比他!”
穿好了衣服,兩人到縣衙一坐,祝纓早把李家人準備好了。
冷雲一問,人就帶到。主要訴說的人是李福姐,她比家人多見一些世麵,說得條理清晰。
冷雲問道:“怎麼能這樣?真是搶的你?”
李福姐一口咬定:“是。”
祝纓道:“被告另有說辭,奈何思城縣不給當時的物證。”
又傳黃十二郎,使二人當堂對質。冷雲聽黃十二郎的話似乎也有道理,又說還有契書。冷雲道:“被告收押。等我查過再說。”
好,被告給關起來了。經手此案的人無不想笑。
冷雲要發文書,祝纓製止了他,道:“且慢!李福姐,上回過堂你可沒說黃家還有旁的命案。”
李福姐會意:“回大人,上次是妾的哥哥來為妾告狀。如今是妾全家來出頭告狀,妾也將所知都告訴大人。”
冷雲道:“也有道理。”又要發文書。
祝纓卻搶先說:“將他們也先收押。”又對冷雲使眼色,兩人退堂。
轉到簽押房,冷雲坐下,道:“我看你在大理寺挺利索的,這是怎麼回事兒?”
“不對,李福姐可沒對我說過黃十二郎還有旁的事情,這就要扯出旁的案子來了,得慎重。再者,大人不會覺得不對勁嗎?”
“怎麼不對勁了?難道是以貧訛富?這樣的事兒咱們以前也遇到過。”
“不是,”祝纓道,“我讓項樂去查訪過,黃十二風評不佳,確有欺辱人的事。隻是鄉民沒讀過書,說不清楚內裡是什麼樣子的。雖無十分,五分總是有的。下官沒有親眼見過,不好說,隻能猜測一下,不證實了不敢同您講。”
“還猜什麼?我下文,你去辦!”
祝纓道:“那還請您借我些人,我帶著他們,快馬趕去,證實了下官的猜測,立時擒拿。再請您時刻警醒,下官一旦求援,還請及時派人來。”
“什麼事這麼嚴重?”
“罪名不小,不證實了是不能說出來的。說出來是害人。”
“難道是謀反?”
“那倒……也不是?”
冷雲道:“你在大理寺辦案何等的迅捷?到了這裡,難道要我親自動手?”
“不敢,白龍魚服可不行。再者,下官跑腿慣了,更快些。這事兒得快。”
冷雲有點不耐煩了,冷冷地道:“神神秘秘!!!”
祝纓道:“那咱們就一同去利索一趟?體驗一回?證實了,您就知道原因了。”
“行。”
“請更衣,要最輕便的衣服、最好的馬。我去找丁校尉!您得帶上健卒,另有身份的證明。”
冷雲聽她這樣的安排,好奇心是被勾起來了,就像他說的,祝纓不是輕佻的人。不耐煩之後,他也重視了起來。
兩人飛速安排,林翁得到女婿被抓的消息沒來得及有所動作,祝纓和冷雲已帶了幾十號人出城與丁校尉會合了!
丁校尉自打上回的事情過後已閒了有段時間了,當兵的太閒就不容易能夠晉升,他也盼著有點事,一聽祝纓有事要請他幫忙,隻恨自己手下人少,不能儘點兵馬來與祝纓同行。
他先拜冷雲,冷雲道:“我不知,你問他!”
祝纓道:“走!思城縣!李大,帶路,項樂,你帶著他。”
項樂與李大共乘一匹,當先一騎衝出,祝纓和丁校尉緊隨其後,再後是冷雲。冷雲自己的騎術不能說頂好,但是馬好,自家有馬天天騎,勝在熟練。一行人一天功夫便衝到了黃家的莊園外,眾人胡亂紮了些火把點起來。
冷雲隻覺得骨頭都要散架了,死撐著咬牙不說。
項樂沉聲道:“就是這裡了!”
冷雲對著一所民宅無從下手,他沒有親自辦過這樣的案子,問祝纓:“怎麼辦?”
祝纓道:“項樂!”
項樂道:“大人,還請丁校尉人隨小人過來。”
祝纓道:“且慢,來人,把門給我守住!”
她是乾慣了抄家的,先把門一堵,分片往裡進,一進院子一進院子的封。一隊人先找府中賬冊之類,另一隊人直入正堂。由於黃家主人已搬走了,正堂這一路就免了。改而由項樂拖著李大撲到“仿官樣”。清理出一處院子,將宅子裡的人集中關押。
她怕刺史府的人不聽調遣,就讓他們看門,不許人走脫,自己的人和丁校尉的人搜索。項樂到了“仿官樣”就丟下李大跑了出來:“大人!裡麵有個……”
“私設公堂。”祝纓說。
冷雲道:“怎麼會?!!!”
祝纓道:“我猜著了一些,李福姐說的,她見的事兒就有五、六樁,沒見的呢?”她將自己之前的猜測說了。
冷雲道:“猜著了為何不早說?早就該剿了!”
祝纓道:“萬一錯了,豈不是……”
她話沒說完,就見外麵也有火把聚集,烏壓壓的人頭拿著鋤頭、棍棒等物,跟著幾個拿樸刀的圍了過來——他們是黃家的莊客。
冷雲道:“這是要造反呐?!!”
祝纓道:“大人,這話不能隨便說的。他們或許是被蒙蔽了。來人,把莊頭押上來。”
項樂認得小管事,一把刀架到脖子上,道:“讓他們把刀放下!”
“我就是個聽差的,我說的他們不聽。”
丁校尉道:“我來!”他去揪了宅子裡的大管事,讓他喊話。大管事還要囉嗦,丁校尉一刀穿入他的腹中,繼續逼問。大管事挨了三刀,直到斷氣也不肯合作。丁校尉殺得性起,又揪起二管事來。
冷雲道:“囉嗦什麼?動手!”
祝纓一見不妙,道:“來人,喊,黃十二死了!”
管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呢,隻要頭兒死了,不信這些都是孝子。丁校尉將大管事人頭割下,提起來道:“人頭在此。”
黑暗中許多人也認不清是不是黃十二郎,隻當他死了,眾人一哄而散。冷雲出了一身白毛汗,怒道:“這狗東西蓄養死士,是真的要造反!”
祝纓道:“把宅子清一清,今晚就住在這裡吧。再行文,我記得這裡是常校尉的?還是避一避他吧,不用他了。大人,本地的衙役不可信了,請調南府衙役來參與辦案。哦,還有,得上書朝廷。”
本來是跟著祝纓來湊一熱鬨,體驗一下辦案的,現在真有一個大案擺在了麵前。冷雲道:“你安排。”
祝纓道:“是。”
董先生老邁,跟不過來,冷雲現在眼前就是一個祝纓。兩人又有了一點回到大理寺的感覺了。
祝纓理直氣壯地指揮著抄家,現在的手下雖然沒怎麼乾過這事兒,但是有她指揮分派,也都很鎮定。她又說:“這案子大,不許私藏金銀珠寶。用心辦,我虧待不了你們。”
無論衙役還是士卒都信她這句話,雖眼饞,還是儘量忍住了,偶有忍不住的,也不敢拿多。
衙役從黑牢裡撈出幾個不成人形的人來,冷雲看了一眼隻覺得疲憊一掃而空,他今夜是睡不著了——嚇的。他往黑牢裡看了一回,回到正房坐著,說:“狗東西的土財主,這般無禮!你給我狠狠辦他!”
祝纓道:“是。”她翻了一回賬本道:“恭喜大人。”
“有什麼好喜的?”
“隱田隱戶呐。”
祝纓幫忙交割的時候在刺史府見過一些檔,思城縣的數目她知道,黃十二郎這裡賬上的田畝與人丁數如果是真的話,思城縣除了他就沒彆的地了。他隱瞞了不少的田地戶口。查出來了都是政績。
冷雲開始罵裘縣令:“屍位素餐!”
祝纓毫不同情這位同僚,這麼多的人受黃十二郎的折磨,這麼多的隱田,裘縣令都沒動黃十二郎,姓裘的是死人嗎?
案子還沒斷,不能稱為“抄家”,乾的人是生手,直乾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