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高升(2 / 2)

小江道:“我也不知從何說起,說起來倒顯矯情。錢一文沒少,還多了些。房子也還在,也沒壞。我跟她說話沒說對味兒。”她說著,嘴唇哆嗦了幾下。

祝纓也不再問,道:“那行,有事兒甭憋著。”

說完便回房休息了,明天還早起呢。

——————————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就起身,整個宅子都跟著動了起來。錘子、石頭也揉著眼睛爬起來,要幫著打洗臉水。張仙姑一頭顧閨女:“你吃口再走!”一頭說小孩子得多睡。

回到京城她就開始說官話,石頭也聽不太懂,錘子道:“在黃家起得比這早。早起顧郎君還要教我識字呢。”

祝纓先不穿外袍,往嘴裡塞了幾個肉包子。天氣還不熱,家裡做好的包子早起熱熱就得。杜大姐愧疚於自己的廚藝,祝纓擦擦道:“這樣就成。”

然後由項樂跟著出門,祝纓對曹昌道:“你去侯府一趟,對甘大說,他什麼時候得閒來找我,我有事要同他商議。”

又低聲吩咐侯五去花街打聽一下九娘那兒的事兒。

然後才是帶著項樂出門,顧同道:“老師,我也去。”

祝纓道:“正要說你,你閒來與小吳兩個去客棧看看他們。”

“是。”

祝纓依舊是隻帶一個隨從去皇城,到了才知道自己是最簡樸的那一個。跨過了從五品這個道坎兒的官員通常都小有身家,再窮也能湊幾個隨從。有老大人是坐車的,隨從更多。騎馬的隨從也不少,因為起得早,前後左右都有打燈籠的。

祝纓在“朱紫”裡熟人算不得多,四下張望,不見冷雲。冷雲也是個封疆大吏了,偏偏是個懶鬼,沒事兒不往皇城來——反正他是外官。倒是冷侯來了,與鄭侯在一處閒談。裴清也到了,四下張望找了一圈才發現祝纓,叫她過去說話。

祝纓一個生麵孔夾在一堆人裡麵還算醒目,等到她到了裴清身邊,人們已經確認了她是誰了。

裴清道:“起這麼早還習慣嗎?”

“我以前在京的時候也早起。”

“在福祿縣也早起?”

“呃……比這也就晚一點兒,就一點兒。”

冷侯與鄭侯又叫她過去,裴清與她一同過去,才湊一塊兒,冼敬又來了。鄭侯道:“這一身襯你。”冷侯笑道:“一表人才嘛!年輕人穿著可真是精神!”冼敬道:“那我可不敢說話啦。”鄭侯道:“你也好看,行了吧?”

裴清道:“那就隻有我不好看啦!”

他們一起笑了起來。

圍觀他們的人竊竊私語,消息靈通者已知祝纓乾了什麼事兒。鄭侯顯然也是知道的,他說:“相由生心,心地好的人不會叫人覺得不好看,你們幾個就都放心地照鏡子吧,不會嚇到自己的。”

冼敬道:“君侯這麼說,那就是三郎。他昨天麵聖很稱陛下的意,當下就下令叫我們議他的奏本,我今天又添一項事。哎,你都說什麼了?”

祝纓道:“陛下踐祚三十年,閱儘天下英材,什麼樣聰明的答案沒聽過?什麼樣機靈的人又沒見過?數十年來,強過我的人多得是,與其弄小巧,不如就說點心裡話。合了上意,我受賞。不合上意,有罰我受著,那也不冤枉。還省得費勁琢磨人心,晚上睡得香。”

眾人一陣兒笑。

不過幾句,陸續又有人到了,冼敬說一聲:“等會兒彆忘了,議事的時候你彆吵太凶。”就跑去迎王雲鶴的車馬了。劉鬆年也來了,他是等著來看祝纓怎麼議事的。巫京兆也到了,各王公也到了。

祝纓還看到了鄭熹的親表弟,高陽郡王的那位世子。這才是一個長得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來的人呢。

到了點兒,天還沒亮的時候,他們都進了皇城門,列個隊,順序走進了宮城。

祝纓捧著手笏,雖然在這隊伍的末尾,卻被剛才幾個人夾在了“自己人”之中,她前麵是自己的老鄉、左邊是裴清的朋友、右邊是冼敬的年弟。再遠一點還有冷侯、鄭侯的人,包管沒人走路踩她的鞋子或者衣擺讓她出醜。

跟著隊伍進宮、入殿、舞拜、分邊站好。皇帝上朝之後先是丞相奏事,施鯤今天也回來了,他報的是陵墓營建情況,規劃已經完成了,大模樣也有了,就剩趕工了,他再視察一圈工地,如果沒有大問題能回來了,預計工程再有幾個月就能完成。

然後是王雲鶴,他報的就比較多些,十分重大的機密事件也是不在這個時候講的,而祝纓奏請的事情大又不太大,又是好消息,就比較適合這個時候再講一下。王雲鶴又另外奏了幾份外地上報的情況。皇帝再次公開指令祝纓等人一起議定相關章程,其實相關人士早已知道了,此時又都出列稱是。

接著是禦史大夫說兩件彈劾的事,又有各部、各衙奏報。工部與戶部扯皮,工部要錢糧、冼敬死咬著已經撥了不少,足夠了!再來是竇大理又彙報了兩件案子的情況,明顯皇帝不太愛聽。再有有關於皇帝另一個兒子衛王的府邸工程的進度等等。

到太陽高高升起,朝會開完,好些老大臣腿也開始打顫了,會才算開完。

祝纓活動活動手腳,站著等安排。王雲鶴對她招了招手,她快步走了過去,王雲鶴道:“你與冼敬他們議去。”羈縻也有部分事務與戶部相關,冼敬高興地說:“咱們走!”工部尚書在後麵追:“冼敬,你給我站住!”

冼敬頭也不回地往前跑。

工部尚書眼看他跑到了政事堂門口,才罵罵咧咧地回去。

進了政事堂,祝纓挑了個末座,王雲鶴一看施鯤回來,就將此事交給了施鯤。施鯤道:“他們議就是了。不過要儘早拿個章程出來,事情要辦得順順利利的,不要節外生枝。前番獠人作亂,能有現在這局麵不容易。羈縻之事也有先例,不要糾纏枝節,過於苛責反而適得其反。”

施鯤是有名的“不愛多事”的人,他一回來就說了這一通,原本還想拿一小問題稍稍為難,以彰顯本部存在的人隻得熄了主意。他們並不知道,施鯤不在家,祝纓沒見著人,但是禮物到了。又是正經事兒,施鯤略一尋思就決定這事兒還是糊過去算完。

丞相們說完話就去忙軍國大事了,剩下的人再顧及皇帝近來的態度,便拿出了少有的配合態度來。冼敬道:“那就還依以往慣例吧。反正羈縻之地官員也是單列的,租稅也不同、徭役也不同,賑濟也不同。”

吏部那裡道:“正六品,也行。隻是起個什麼名目為好?”

散官嘛,朝議郎,雖然她是個女人,但是世襲的官為防以後蠻夷理解錯了,一切以簡潔為要就這樣了!可給她什麼正式的職官名稱呢?縣令?還是洞主?又或者什麼土司頭領?

光祿寺道:“何必另立?不是有舊例麼?羈縻州縣也是州縣。”

祝纓看他們一人一句,比自己說得還利索,也是十分的欽佩——以前你們是怎麼那麼能扯的?!

這些人還是因為蘇鳴鸞是“蠻夷”,並不在京城,也不會跑到朝廷裡來,本來就不是朝廷管得著的。他們都明白,拿到就算是賺的。不過如果皇帝不著急,他們扯起來就慢了,要求就多了。甚至如果是大軍壓境,有個沒數的要求人家換個洞主、改易風俗再授官,從而惹出新亂子來也是有的。

祝纓坐著一句話也沒說,他們已然議定,就是個“縣”縣名就用阿蘇家命名,蘇鳴鸞就是縣令了,而朝廷不派其他的官員過去,由蘇鳴鸞自己治理她的轄區。這個縣令以後都不是朝廷指派,而是阿蘇家世襲,但是新的縣令仍然需要向朝廷報備,得到朝廷的敕封才可以。

此外,蘇鳴鸞每年向朝廷象征性地納米百石、布百匹,有大事要向朝廷奏報。同時要約束族人,不可傷害鄰近州縣的百姓。又重申了之前祝纓與阿蘇家講定的罪犯歸屬問題——誰的歸誰管。在哪兒犯案的歸哪兒管。

也沒有要求阿蘇家要派質子,但是無論禮部還是吏部都暗示祝纓:你離得近,回去縣學裡多收點阿蘇家的學生,如果有洞主頭人的子女能弄兩個到京城來求學更佳。

大致如此。

半天下來,祝纓沒撈到什麼說話的機會,事情就給辦妥了。

冼敬道:“那咱們就寫個奏本報給陛下了?”

眾人都說:“好好!你來你來。”

冼敬道:“可以,你們要聯名。三郎,那咱們來聊聊宿麥的事兒。”

眾人一笑,都散去各乾正事去了。

冼敬將祝纓帶到戶部,兩人喝著茶,冼敬道:“說吧,什麼時候能多給我點租子?”

祝纓笑道:“今天大人們都好爽快——不是說好了麼?五年不納租的,這才兩年。”

“哼!都怕陛下真的動怒呢,敢不快麼?——那你也不能太慢了!要快些推進,不然,五年五年的拖,要拖到什麼時候?”

“都說了,這事兒得冷刺史也跟著出力呢!各府縣之協調,都要刺史府。你就再多等等,你瞧,我現在隻種了全縣三分之二,都是大戶,因為他們隨得起種不好的損失。現在種好了,就顯出來是大戶獲利,小戶貧農反而沒得到種麥的好處。大戶已得幾年之糧,貧農一年隻有一季,這時候推廣開來一並征稅,是使貧者愈貧而富者愈富。這不是愛民之意,也不公平。”

冼敬道:“那你快點兒。”

“隔壁幾個府縣其實也已經有人試種了。”

“真的?”

“應該是吧。”祝纓說,她在周圍的府縣有同鄉會館,賣東西、勾兌錢款之外還兼收集一些情報。什麼冒牌的橘子、試種的麥子之類,她都知道一些。儀陽府那兒,項樂家還比較熟,已知有人自己種了。

冼敬咧咧嘴:“我現在就把冷刺史一並請過來!”

“好嘞!”

——————————

冷雲中午喝了點小酒,被薅到戶部的時候還有點飄。冼敬不大看得慣他這個樣子,先命人沏了釅茶給他醒酒,接著拿出輿圖來擺在他的麵前,繼而對他講宿麥。

冷雲頭痛欲裂,道:“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回去召了各府縣再安排。唔,三郎知道這事的,你同他講。”

冼敬道:“這可使上下獲益,刺史不該這麼漫不經心。”

冷雲苦著一張臉,語重心長地道:“侍郎,要放手讓能乾的人去做事。三郎這裡做,有什麼要我出麵的就找我,我為他平息紛爭不就得了?事必躬親,既累自己,又誤能人。就這樣吧。”

他竟然說得十分有道理,冼敬一時與他無法溝通,恨不得自己是個吏部尚書給他……等等,如果一地之主官能做到冷雲這樣,竟然還是不錯的?隻要他能選對“能人”。

冼敬啞然。

冷雲見他不說話了,拍拍屁股起來,道:“好啦,就這麼講定了。”他拍拍祝纓的肩膀,說:“你隻管放手去乾!不要有那麼多的顧忌嘛!我都知道啦。”

他對冼敬拱拱手,冼敬下意識地還了一禮,抱著拳看著冷雲走遠,冼敬過頭來看祝纓道:“他做了刺史之後就還是這樣的?”

祝纓點點頭。

冼敬道:“這可、這可……哎呀!他當他自己是什麼?”

祝纓將他的拳頭按下,道:“是刺史啊。也算可以了。”

冼敬吐出一口氣,道:“真想狠狠訓他一頓!”

“冷侯在家沒少說他。可也就是這樣了。”

“那咱們接著來說……”

祝纓與冼敬再說一回宿麥,又將這兩年種植的過程中出現的問題拿出來與冼敬重修方案,又提了水、光照、肥之類的問題。將到落衙時,冼敬道:“今天先這樣,明天咱們接著說。”

祝纓道:“好。”

回到家裡,家中正在收拾禮物,乃是一些人白天過來遞了帖子,又送禮物。金大娘子等人都來過了,又有溫嶽的妻子等人,都同張仙姑重續了友誼。溫家又將這幾年的賬目拿了過來,米糧兌了鋪子裡的券。

祝纓道:“你們看就行。”

換了衣服到前麵的書房,侯五進來了:“大人,我探聽到了。”

“怎麼說?”

“說是吵了一架,那九娘將江娘子的院子拿去使,呃,給些好清淨的客人帶著粉頭住。就,有人好這個在寺觀裡尋歡,覺著比在花街更有味道。”

祝纓吸了口涼氣,小江能忍住不發作,養氣功夫見長啊!

侯五道:“九娘那兒也說冤呢,她是官妓,要往京兆府繳錢的,可不得變著法子的弄錢麼?有人好這個,她就弄這個,錢也多,江娘子租金也多。不過好好的院子弄來乾這個,難怪江娘子生氣。”

“知道了。彆說出去。”

“是。”

祝纓想了一下,明天還有一天,後天就是休沐日了,清早到鄭侯府上看看甘大,商量一下曹昌的事兒,不能總這麼不上不下的。學校也放假,可以約見趙蘇,再請一請左丞等人。

她也不吱聲,也不再去問小江。到第二天還早早地去上朝,在朝上,皇帝就頒布了旨意——敕封蘇鳴鸞。

旨意入耳,人們各有不同的心思,卻都齊聲稱頌:“陛下仁德,海內歸心、四夷鹹服。”

祝纓也跟著一起念著標準的賀詞,這種敕封並不是必需在朝會上公麵的,皇帝這麼乾是因為什麼她也有點數。她捧著旨意,心道:反正這事兒成了。

然後去戶部跟冼敬掰扯宿麥的事兒。冼敬還有新的問題,比如:南方各州的宿麥種植之事。

冼敬不能將各地的情況儘知,隻能依據各地報上來的數目來粗估一下。他是任過地方的,知道地方上許多數字是有水分的,而各地的情況也不太一樣,有的地方兼並嚴重,有的地方小農分散。不過那是具體執行要遇到的問題,他想同祝纓商量一下,就手上現有的數字來看,以祝纓種麥的經驗,戶部想要推廣這個事兒,得準備多少麥種,又得有哪些其他的準備。不能真的就靠祝纓這兒的麥種一點一點種出來供應南方推廣吧?

祝纓也將自己的經驗合盤托出。

冼敬越說越興奮:“照這麼說,隻要一個中等的縣令,不要他像你這樣,但凡像冷雲那樣的,底下有人能做事,有個五年也能見著效果了?”

祝纓道:“不可能一蹴而就,積肥也是一條,由南往北氣候不同,時令也不同,都得慢慢的試。依我看,他們五年未必能乾得成呢。不過看著鄰近的田地都有收成,人心都是活的。你可彆太著急啊。”

“知道知道。”冼敬輕歎一聲。他又低頭看著輿圖,思忖著是不是再向老師進言,再找幾個精乾的地方官,在其他地方也開始試種宿麥。但是這個數目也得拿捏得準確一點,如果太多,會給一種朝廷馬上就要推廣的錯覺,一旦有急功近利者會錯意盲目下令種植,種不好就要讓百姓吃虧了。

祝纓也與他一同看圖,在冼敬這裡是很占便宜的,全國的許多數字這裡都有,舊是舊了點,大數放在那裡呢。

兩人看圖,外麵跑來一個孫一丹,進來便說:“恭喜。”

冼、祝二人麵麵相覷:“什麼事?”

孫一丹笑道:“祝大人,高升了!”

冼敬丟下手上的圖,笑道:“果然升了。”

祝纓道:“我不是已經從五了嗎?”

孫一丹笑道:“恭喜祝大人,您現在是南府的知府啦,請隨我來,咱們將文書辦了吧,省得您自己跑一趟。”

祝纓心道:我得再多請吏部熟人吃幾次飯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