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功德(2 / 2)

與冷雲一番對話之後,祝纓便意識到此地不宜久留,借口要回去布置宿麥種植的事宜,飛快地帶著幾個縣令跑回了南府,連例行的在州城采購都壓縮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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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南府之後,祝纓便給四個縣令下了死命令,休息幾天,趕緊準備宿麥!必須得乾好!

她自己就與花姐、張仙姑準備往京城送的禮物,時候不早了,拖著許多的貨物抵達京城必要到十二月了。今年她是知府了,往各處送的禮物得加厚一點兒,此外又有她提前為鄭霖婚禮準備的東西,雖然不知道這姑娘訂親了沒有、跟誰結婚、什麼時候出嫁,先準備著總沒錯的。今年不嫁就明年,繼續給她攢著

她又忙著寫信,保持好了與京城的關係與在南府做出政績同樣的重要。今年她又特彆給陳巒那裡也寫一封信,預備讓人路過的時候拐個彎兒再給他多送一分禮物——現在終於有更多的錢和人手了。

其中,給趙蘇的信裡特彆多寫了一點對家事的囑托。她讓趙蘇將那一份給鄭霖準備的東西存放好,什麼時候聽說鄭霖要訂婚或者結婚了,什麼時候酌情給送過去。又寫了一些其他的囑咐,也沒忘了一些“貧賤之交”,讓趙蘇掐著點兒過年的時候給曹昌等人也分發些物品之類。

這一年要寫的信尤其的多,祝纓足寫了一整天才寫完。派了小黃小柳兩個帶隊押送,又許小吳等人捎帶物品回去。

她掐好了日子,比各地往朝廷輸送糧草的隊伍稍晚動身,挨著個尾巴,既能蹭一下大隊的人多勢重安全,又不至於與朝廷官隊搶道。

才送走這隊伍,郭縣令又來求見。

此時宿麥尚未播種,連工程都隻是將將開工,祝纓道:“有什麼事麼?”

郭縣令陪笑道:“想向大人借個人。”

祝纓道:“什麼人?”

郭縣令道:“就是,府衙裡那個江娘子。”

“誒?”

郭縣令道:“卻才下麵報案,出了個人命。死的是個女子,還是新婚,婆家娘家各執一詞鬨得不可開交。南平縣並無女子為仵作的,往常都是尋個接生婆之類,下官見大人這裡人員齊備,回去一想,有個女仵作確實更方便些,一年也花不了幾個錢、幾鬥米。這一行本來沒什麼女人乾的,現找是來不及了,故請大人行個方便。”

祝纓道:“原來如此,這便不難,哎,你預備找女仵作了?”

“唉,就是找不著。”

“唔,你找倆機靈的,跟著小江學吧。這事兒我做主了。”

郭縣令道:“那可太好啦!多謝大人!那現在這個……”

“牛金,把小江請來。”

牛金答應一聲,他已摸著了門兒,祝纓口中的“小江”是江娘子,彆人口裡的“小江”是江舟。他跑到停屍房那兒,站在門口叫了一聲:“江娘子,大人有請。”

小江出來,問道:“什麼事?”

牛金道:“有個案子。”

“稍等。”

她自搬出府衙之後閒言碎語少了很多,與之相應的,因為仵作這個職業,躲著她的人又多了不少。她平常連江舟也不讓多到她這兒來,聽到招呼鎖好了門才跟著牛金到了簽押房。

郭縣令見到她來,有點惋惜:倒是個佳人,可惜了。

祝纓已對小江簡要說了情況,讓她跟郭縣令走一趟:“帶上江舟吧。哎,郭縣令,縣衙有女監?能騰得出手就派兩個跟著她去,從現在開始學。小江,教不教?”

小江微笑道:“隻要她們敢學。”

郭縣令道:“這回是來不及了的,人已經死了,再耽誤怕屍身腐敗。”

小江斂容道:“那就走吧。”

“這、這,不用收拾麼?”

“大人去點人馬,我去收拾家什,叫上小舟就能走。”

祝纓道:“去支領車馬。”

“是。”

小江等人走後,祝纓又問項樂:“你師姐怎麼樣了?”這幾天項安雖得了她的允許,但總是不在身邊。項安與項樂一樣,都是很安靜守時的人,如果不是有特彆的時候是不會缺勤她身邊的護衛差使的。

項樂道:“請大娘看了一回,說是以前底子有點兒虧了,師傅又死了,她累的。人是一口氣兒撐著,等安頓下來一口氣鬆了就病了。大娘好心,又給了好些好藥。這兩天已好了一些了。”

祝纓道:“那就好,讓項安也彆累著了。”

“是。”

項樂心裡感動,口上卻不表白多言,隻緊跟著祝纓,看她又去榨甘蔗汁,也去幫著使力。

花姐因祝纓到廚房忙,林寡婦向她說:“男人家不合進灶間。”便也走到廚房,看祝纓又在瞎忙。她對林寡婦說:“進就進了,你瞧巧兒,他爹還天天在灶間打轉呢。”

祝纓道:“那是。”她捏著筆,將自己試做糖的步驟都記下來,一邊寫一邊問花姐:“你有本子不?”

“什麼?”

“一些驗方呀!既然博士他們的道理不通,你這試過有效的方子不記下來推廣嗎?”祝纓很奇怪地問。她自福祿縣種麥起就是這麼個法子,如今製糖雖不必非得自己弄出法子來,但也打算自己先動手做過知道是怎麼個意思之後,再尋製糖的工匠來改良工藝,這個也是要記錄的。

都是類似的事,花姐之醫術為何不能記載?

她對灶間門口招招手:“乾嘛呢?要看就進來大大方方地看。”

蘇喆和兩個小姑娘從門邊跳進了門框:“阿翁!你乾嘛呢?”

“做糖。”

“上次那個?有點甜,又不太甜。”蘇喆雖然是山寨裡的姑娘,卻能比山下的貧民吃得更好,更好的糖霜她也吃過。

祝纓道:“等著,我一定做出更好的。大姐,你想想?”

花姐道:“我也記過些筆記,要流傳出去還嫌早吧?”

“管它呢!先記著,記清楚些,總比叫人胡說八道說你不疼好吧?你記,隻要應驗了的,我給它結集成冊。笑話了,狗屁不通的歪詩文章都敢刊刻送人,救命的醫術為何不能刊刻出來?這是功德。”祝纓理所當然地說。

說著,她又想起了小江:“誒?小江單驗女屍也可記一下。”

她舀出一碗柘漿給了蘇喆:“呐,這個好喝。”順手給兩個小丫環也各分了一碗。

花姐道:“那行,我回去整理一下筆記。唉,還道醫學博士能給我多些指點的。”

“應該也有,”祝纓中肯地說,“他們學醫多年,有些道理還是精通的,你自己斟酌取舍唄。”

兩人一邊弄一邊說,祝纓嘗試了過濾,卻感覺用濾酒的方法濾柘漿不太行。最後說:“罷了,還是懸賞吧!”

花姐笑道:“不弄了?”

祝纓道:“家什先留著,以後自家榨柘漿喝也很好呢!我又不是賣糖的,不乾了!再寫兩個匾吧,賞金就有了。”

花姐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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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出去就懸賞,一是找工匠,二是讓工匠嘗試製出更好的糖來。新甘蔗快上市,這個時候是最便宜的,此時不試驗更待何時?

懸賞完了,又讓顧同拿著她訂的本子,跟著製糖匠記錄。顧同仔細研究了一下她那個本子上的條目,回去便抄了個紙條,將這個法子給記了下來。

另一邊,丁貴也從陳知府處回來了,陳知府除了一封感謝的信,又讓丁貴捎帶了不少當地的特產。祝纓對丁貴道:“拿到後麵去給大姐收一下吧。陳大人還說了什麼不曾?”

丁貴道:“一直說謝……”

咚咚咚!

丁貴住了口,扭頭往外看了一眼。這一眼是什麼也看不到的,因為響的是衙門外的鼓!有人擊鼓鳴冤了!

這不太對,一般百姓是不太會告狀的。告狀的情況多出現在官員新到任的時候,百姓對新官有點期望,這才會多告一點。其他的時候,告狀要耗費大量的精力,不劃算,能忍就忍了。

如今南府應該已過了這樣的時期了,能有什麼案子?還是底下各縣有什麼冤假錯案?

丁貴道:“陳大人一直道謝,又說,大人要有用得著的地方,也隻管再找他。大人,我出去看看那邊。”

祝纓點頭,他跑了出去,過了一陣兒回來,臉上的神色很奇怪,道:“大人,是有人喊冤……在門外一直叫著章司馬給他做主,章司馬已經出去看了。”

“是窮人嗎?”

丁貴忍笑道:“是。”

祝纓道:“那就先交給章司馬吧,先不要問,不要管,你去悄悄聽一聽。”

丁貴道:“原告已叫出緣由來了。”

“哦?”

“說是他家房子叫鄰居一個富戶給強拆了。這事兒有點兒奇怪,富戶家的女兒被狐狸精迷惑了,富戶家要抓狐狸精,狐狸精跑了,說是跑到了他們家。可他們家沒有狐狸精呀!富戶不信,要強行闖入……”

祝纓道:“有意思了。什麼地方的人?”

“就是南平縣的。”

“你再去聽聽。”

“是。”

丁貴悄悄溜到了外麵,他將帽子一摘,混進人群裡看章司馬。

章司馬表情凝重,拿著狀子簡直想打原告了!子不語怪亂力神,對,如果你紮小人,那是巫蠱,律法可能殺你全家。民間故事裡,青天賢相可能做個夢就有苦主、神靈托夢提示線索,醒來就把案給破了。對,從皇帝到奴隸,拜個神、求個佛的是常有的,皇帝出生還有異兆呢!官員還舍房子當寺廟呢!但是,如果一個官員斷案時說:這是有狐狸精鬨的。一旦被翻出來,他這官兒也就做到頭了。

章司馬道:“先將被告押來!”

原告被告都是南平縣的,章司馬命人把郭縣令也給喚來。去的人回來說:“大人,郭縣令也在查案呢,還是人命官司。”

人命關天不是虛言,章司馬隻得自己下令把被告也給喚來。原告被告都居住在鄉下,今天是帶不來了,章司馬得了個緩衝的時間。

第二天,府衙官吏例行晨會結束有兩個人都沒有馬上離開,都等著同祝纓說話。一個是小江,她要彙報一下驗屍的結果。一個是章司馬,他想跟祝纓先打個招呼。

章司馬先進的簽押房,將昨日的事情一說,又說:“原告不識字,尚無狀紙,著司法佐為他寫一個現補。已派人去傳被告了。”

祝纓道:“司馬去查就是。”

章司馬有心辯白一下自己現在必是秉公辦案,不是偏袒窮人,又覺得說出來沒意思,含了一口黃連出去了。

然後是小江進來,對祝纓道:“大人,我回來了。”

“怎麼樣?”

“是自殺。也……不像是有人逼她的。”

“咦?”

小江猶豫了一下,說:“我,看得出來。娘家婆家雖然鬨,提到死者的時候口氣都還算禮貌。新郎眼神也還端正。私下打聽了一下,也沒聽說婆家不好。”

“知道了。你辛苦了,休息一下吧。帶幾個徒弟,然後你就輕鬆啦。”

小江也一笑。祝纓問道:“你有筆記本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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