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狐仙(2 / 2)

“老章,你緩口氣,氣壞了自己無人替。”她將方家遞的狀子交給了章司馬,“這個就彆留檔了。”

“大人!”

祝纓道:“我與司馬想的一樣,應該是個男人,丫環也應該知道。不過情勢所迫,隻好暫時以退為進。司馬稍安毋躁,咱們再想想,怎麼抓。隻要是狐狸,總能揪著它的尾巴。”

章司馬道:“下官慚愧。”

祝纓道:“歇一歇,興許就有主意了。”

章司馬沉重地點了點頭,拱拱手,將那張狀子塞進了袖子裡:“下官想告假幾天。”

祝纓道:“這就避了?”

“我要好好想一想。”

“你要這麼說,那行。”

章司馬離開後,祝纓馬上吩咐項安、項樂:“你們兩個就伴兒,現在就去方家,不要驚動他們,去盯梢,要快!如果她們仍在一處,聽聽她們怎麼說。如果丫環被趕走了,或許要兵分兩路,唔,項安一個人不太安全,再叫上侯五吧,你們倆一路,他自己一路,連那個丫環也給我盯死了。要是有什麼人暗中聯絡她們,或在她們居所附近徘徊,就將此人拿下!”

項樂道:“怕不是已經逃了吧?”

祝纓道:“逃了也沒關係,聽聽她們說什麼,或許有收獲。今天這事兒鬨得大,隻要沒逃遠,不日便能知道小娘子回家了,或許會回來打探消息。人生如此大事,不能就這麼風吹無痕了。”

項樂去叫侯五,項安去向師姐告彆。師姐聽說她要當差,便說:“我在這裡也沒事乾,怪悶的,我陪你走一趟吧。”

項安道:“我這是辦差。”

“我不會給你添亂的。”

項安道:“師姐的本事我是知道的,這回是盯梢。”

“我就當自己是隻貓,手腳輕些,也不跟狗似的亂叫。”師姐說。她極力推薦自己,想已欠了項安許多人情,無論如何也要幫個忙。

項安道:“那我再請示一下大人。”

項樂和侯五都裝束停當了,項安這兒還沒準備好,反向祝纓說了師姐的事情。祝纓道:“帶來我看看身手。”

項樂又要說妹妹,祝纓道:“是我疏忽了,如果不是不得已,叫你們兩個大男人去姑娘房外,是不太妥當的,有她們兩個在能去去嫌疑。彆叫旁人拿著你們的錯處才好。”

不多時,項安將師姐帶到了後衙。項安的師姐姓胡,個頭也不高,貌不驚人,皮膚微黑,走路沒有一般女子的嫋娜。她一身布衣素服,短打扮,頭發挽得很利落,身上沒有什麼首飾,隻在腰間掛兩隻囊袋,手裡執一根齊眉棍。

見了祝纓先參拜大禮,祝纓道:“快請起,一直聽三娘說起,竟不得見。今番倒要勞煩你啦。”

胡師姐道:“不敢。”

祝纓便問她有什麼本事,胡師姐進門就看到了梅花樁,當下也不含糊,到了院子裡,拔身而起,躍上了最高的一根!

祝纓見她在梅花樁上躥來踏去地耍了一套棍法,棍舞帶風,輕輕地點頭。胡師姐輕輕躍下梅花樁,抱拳道:“大人。”

祝纓道:“好。有勞你同三娘一路,萬事小心。”她已動念,胡師姐這身手是真饞人!得是個日日勤習不輟還得有點兒天賦才能練成的,反正胡師姐現在也沒家人也沒財產,正要謀生,跟誰乾活不是乾?祝纓決定了,等胡師姐回來就談談能不能雇了她!

她說:“你們也收拾行裝,胡娘子需要的,三娘帶她去找大姐。”

四人很快悄悄上路,都不是什麼美人,胡師姐尤其不顯眼,沒有引起注意。項安認得路,一行人很快追上了方家回家的車。隻見男丁乘馬,女眷坐車,那個打爛了的丫環也被放在一輛平板車上帶了回去。

他們一路跟到方家莊,在離莊子不遠的地方將馬藏好,徒步跟了上去。到了方家莊子上,方小娘子依舊被送回小樓嚴加看管,這回她的母親陪她居住了。丫環被扔進了柴房。

四人兵分兩路,兩個男子盯著柴房,胡師姐讓師妹在下麵守候,自己輕輕一躍,跳上了二樓,躲在一根柱子後麵。天色已晚,她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隻聽裡麵那位母親問女兒:“我的兒,究竟怎麼回事兒?”

那女兒道:“狐仙說,與我有緣,結為夫婦必有富貴,現在這一鬨,也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無論怎麼問,都是這句話。

母親受了傷,也沒力氣再問,隻得暫住了口。

那一邊,侯五和項樂盯著那個丫環,期間,隻有一個年長的婦人端了碗稀粥過來喂她。說她:“怎麼打成這樣?”丫環吃力地笑笑:“我怎麼知道?”婦人一邊喂她,一邊問狐仙的事兒,丫環道:“我不知道。每每一陣風,我就昏過去了。”

四個人換著班,不時往方家廚房偷些吃的,兩處皆無動靜。第三日上,方小娘子又鬨起來,要見丫環。家裡不肯,她就要上吊。胡師姐心道:難道丫環才是狐狸精?

方家老翁震怒:“不要管她!讓她吊死算了!我當時就不該……”

家人又勸他息怒:“已是眼下這般田地,後悔也晚了,不如好言相詢,問問怎麼回事,才好知道怎麼辦好。”

方家老翁之前是在氣頭上,如今女兒也接回來了,他也回過味兒來:“一群王八蛋,叫我丟人到府衙裡去鬨,他們好看那個閻王的笑話!”越想越悔,就要逼問女兒。

那女兒就是不肯說,方老翁氣得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方小娘子捂臉驚呆:“爹,你打我?!”

方老翁氣道:“我打不得你嗎?”

以前從來沒挨過啊!方小娘子痛哭失聲。

項安與胡師姐扒在房頂上看了好長時間的大戲,終於裡麵消停了,小娘子仍然堅持原本的說法。項樂與侯五那一路卻有了收獲,丫環扔到柴房幾天,堅稱自己什麼都不知道,方家便將她逐了出去。

她家裡人將她接回家,也請不起郎中,胡亂喂點兒薄粥。回家後的第三天夜裡,項樂正在她家門外稻草堆裡睡覺,侯五半夢半醒地盯著。忽然,侯五猛地驚醒,拍拍項樂:“快!”

項樂道:“怎麼了?!”

兩人隻看著一道青色的人影飛快地向丫環的窗下掠去,速度頗為驚人,侯五低聲道:“是個練家子。”就著月光一看,有影子,影子也沒有尾巴。是人,他就不怕了。

兩人悄悄滑下稻草堆,影子聽到動靜警覺地回頭,月光下什麼也沒有,他輕輕地敲了敲窗戶,裡麵一個女聲:“誰!”

人影是個年輕男子,聲音還怪好聽的:“是我。”

裡麵推開了窗子。

侯、項二人借著他二人的響動,往前摸近了一些,他們的聲音很小,湊近了才勉強聽清二人說話。丫環道:“狠心的賊!將我陷到那裡!嗚嗚……”

“小聲點兒!彆吵醒了人!”

兩人的聲音又小了下去,侯、項就聽不清了,隻能看到兩個人影漸漸合成了一個。過了一陣兒,那個青色的人影不知道問了什麼。

“你就隻記得小娘子?”丫環聲音又大了一點,“你這狐仙一鬨,我怎麼還能留得下?當然被趕出來啦。”

男人又安撫了幾句,丫環的聲音也低了下去,兩人不知道說什麼。侯、項二人都有些吃驚:丫環也在裡麵?她倒會撒謊!

又過一陣兒,丫環掙紮著將男人送了出來,侯、項二人將身子壓得極低,看不清二人的臉。聲音能聽得清楚了,男子道:“你還是儘量回去,不管用什麼法子,磕頭也好、求饒也好,當燒火丫頭也行,隻要能給小娘子傳個信兒,好叫她知道我還在,好好合計合計。”

“你心裡隻有她了是不是?我呢?我是燒火丫頭?”

“唉,咱們不是說好了的麼?你幫我賺到小娘子,她家錢財極多,嫁妝必然豐厚,隻要她做了我的妻,嫁妝還不是我的?到時候,這分家業,我與你共享。”

“她心愛你得很!”

“我心裡隻有你一個,不好好哄了她,我哪有好日子過?我也舍不得你住這茅屋穿這破衣。等我有了錢,再做大買賣,家業大了,她也得聽我的!這些,不都是你的嗎?我這是為了你。誰叫我生來就窮,卻想叫你過上好日子……”

兩人又歪纏一陣兒,丫環眼見氣息短促,男子催她回去休息:“我給你的藥,你記得一天吃一丸,對身子好。”

丫環推男子離開。

侯五指指丫環、指指項樂,再指指男子、指指自己,項樂搖搖頭,示意自己追蹤男子。兩人爭執一陣兒,還是項樂追蹤了男子,路上幾次險被發現,終於見男子進了一所房子,他伏在一旁動也不動,等天色漸明,才活動活動手腳,先與侯五會合。

丫環那裡什麼事也沒有,項樂對侯五說了昨天所見。侯五道:“怕是來路也不太正,恐怕是個強盜,彆靠太近,悄悄打聽了底細,請大人點了人來拿他!”

兩人議定,假裝路過的人討水喝,喝了一個大嫂兩碗水,給了她幾文錢。不經意間指著男子消失的屋子,問道:“那屋子有點兒怪,四周怎麼沒鄰居?是乾什麼的呀?”

大嫂道:“哎喲,那不是個好人。”

他們忙細問,大嫂道:“原是個耍把式的,廟會上又會扮神,閒來也在廟外賣藝,嘴又甜、長得又好。雖生得好,卻不肯正乾,好吃懶做的,又好偷,還會借著算命的名頭騙人。前陣兒不知偷了誰、騙了誰去,大手大腳的,你們頂好繞著他走。”

項樂忙說:“勞煩大嫂告訴我個名兒,以後聽著了就繞開。”

“叫個金元寶,他嫌這名字不好聽,自己個兒要改叫金玉郎。”

項樂道:“多謝。”

兩人走遠了,侯五道:“我留下盯梢,免教他跑了,你去找你師姐和妹子,一同去府裡搬援兵。”

項樂轉到方家,低低學了幾聲鳥鳴,項安和胡師姐聽了,也回了幾聲,遁聲聚到了一處。如此這般一說,胡師姐道:“那個小娘子,昨晚抱著一根簪子哭了半天,來人時,她又將簪子藏到枕頭底下了。”

項樂道:“果然有故事!走!”

三人取了藏好的馬,趕回了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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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這幾天過得還不錯,張仙姑知道府衙有一場鬨之後就不再提“狐仙”了,也沒人吵她。章司馬卻一病數日,李司法等人登門探病,他都托辭不見。

直到府衙裡項樂來找他:“司馬,府君說,請您速回府衙,哦,穿得利索點兒。”

章司馬問道:“什麼事?”

“拿狐仙去。噓——”

祝纓點起了心腹衙役,這回沒用向校尉借人,她公然宣稱與章司馬出去巡視一下宿麥種植的情況。算算日子,此時宿麥也該種完了,巡視正當時。

兩人走著走著,便到了方家莊,郭縣令跟在後麵拚命的追趕,才要說話,祝纓這邊迅速分出數人,在侯五的指引下將那處四不靠的屋子給圍住了!

郭縣令大驚失色:“大人?這是怎麼了?難道又出什麼大案子了?”那這就是近期第三起了!他南平縣這是造了什麼孽?

不多時,裡麵出來一個人,看得人一怔——這人長得挺好看的,個頭高高的,皮膚白皙,一雙眼睛看誰都像是有情。算是個美男子了。

他一拱手:“諸位,這是要做什麼?”

他聲音還怪好聽的!

侯五問道:“金元寶?”

金元寶的笑容僵了一下,臉上掛了點無奈,讓人看了有點不忍心:“正是在下。”

項樂上前一步,笑吟吟地:“你這狐仙一鬨,我怎麼還能留得下?當然被趕出來啦。”

他複述的正是昨夜丫環說的話,金元寶一怔:“這位兄台,這是什麼意思?”

“拿下。”祝纓說。

金元寶不閃不避,還說:“這裡麵一定有什麼誤會。”

牛金上前按住了他的胳膊!

祝纓道:“搜。”

丁貴等人將屋一圍,侯五親自帶人來搜,不多時,從裡麵搜出來老大一包零碎,有女孩子的肚兜、汗巾,又有繡帕之類,此外又有些女子首飾等等。又有幾件男子的綢衫,甚至有一雙綢襪,做得十分用心。

眼見得搜出來的東西越來越多,金元寶肩膀一抖,不知怎地就甩開了牛金,一旋身,左右騰挪、東西墊腳,往屋頂躥去,下麵的衙役隻有乾著急——他們並沒有這份功夫。

破空之聲響起,金元寶應聲掉到地上,胡師姐默默走上前,將旁邊一枚彈子揀了起來,依舊放回了腰間的囊袋裡。

就她了!祝纓心想!開廚娘的雙倍工錢都行!不不不,一個月給她一貫!衣食住行全包!

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祝纓道:“司馬,這是你的犯人。對了,將苦主也請了來吧,丫環也旁忘了拿。”

章司馬心中百味雜陳,一抱拳:“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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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又將方家眾人連同丫環一同“請”去府衙,路上,主仆二人不知緣故,衙役們嘴巴咬得比蚌殼還緊。

到得府衙,祝纓留了個心眼兒,擔心這兩個姑娘萬一被章司馬判了,或許下場不會太好。祝纓就著方家抗議的由頭坐在主位說自己來審,章司馬陪審。主仆兩個姑娘暫放在一旁值房,讓方家老翁在堂邊站著聽。

此時宿麥播種完畢正是閒的時候,一番熱鬨又引來許多圍觀。

金元寶被押了上來,祝纓也沒彆的話,先給他打上二十大板。打完了再問:“這是哪裡來的賊贓?!!!”

金元寶道:“去給一戶人家算命,主人家賞的。”

“哪家?”

“不、不記得了……”

“打。”

打金元寶,祝纓是毫不手軟的。金元寶胡說了個人名,查無此人後就是打。

眼見她有將自己活活打死的架勢,金元寶終於招了:“是、是方家小娘子送給我的!”

一直不甘心的方家老翁登時大怒:“放屁!”

祝纓道:“打!”

金元寶道:“是真的!是真的!”

“我家門禁森嚴,怎麼會有你這樣的耗子進來?”方家老翁大急,“大人,休要聽他胡說……”

金元寶也急了:“真的!我先跟她的丫環小環好上的,小環將我引給……”

祝纓道:“關起門來,慢慢審。”

方家老翁老臉急得通紅!

金元寶已竹筒倒豆子,都說了:“小人常在外麵行走,那天集上,小環塞了塊帕子給我,又拿眼睛勾我,我不合與她好上了。後來她說,我屋無一間、地無一壟,日後也沒營生,不是過日子的樣子。說服侍的小娘子有許多私房,又春閨寂寞,我與她春風一度,也好攢些錢來過活。小人哪裡敢,可她們將我引去吃酒,不合吃醉了就……”

“金玉郎——”方小娘子的嘶叫聲響了起來。

卻是江舟奉命,已經悄悄地將主仆二人押到一邊屏風後麵聽金元寶招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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