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成果(2 / 2)

祝纓仿佛也就是順口說了那麼一句,又帶著人四處逛了一陣,等她回府衙的時候,又帶了半車的小玩藝兒回家。有些吃的就讓放廚房裡,看巧兒和林寡婦怎麼收拾,其他的都給大家分一分。也有些做工粗糙的簪子,也有些造型古樸的雕塑,還有小花布方巾之類。</p>

分完了,祝纓回到前麵書房,抽出卷圖來仔細研究。這是根據趙蘇、蘇鳴鸞等人提供的草圖、情報,再從黃十二郎那兒搜出來的一些利基奴婢的口中問一點信息,又結合了朝廷裡的一些記載之類繪製的附近的輿圖。祝纓著重研究了一下關於利基族的部分。</p>

與所有的輿圖一樣,它都不是特彆的精確,因為從來也沒有一個比較細致的測量。奇霞族對於利基族的描述比較籠統,而利基奴婢字也不識字更是隻能有“七個山頭像一家人”這類比喻一樣的說法。</p>

能提供最精確數據的反而是一些膽子大的商人,他們還能標記一些物產。但是也不好講。山路多盤旋,“三天山路,每天三十裡”這樣的說法,也不能將這片地區的實際麵積做個大概的估算。</p>

都是比較模糊的來。</p>

有比沒有強,她還是差不多地畫了張圖。</p>

利基族這地盤也比較有意思,它的北麵是一條大江,兩岸高山峭壁,這條江就成了與北麵朝廷統治之地的天然分界線——十分清晰。反是與南府這邊,邊界模糊。那條江,轉個彎兒,又被引水、挖掘,向祝纓上次進京乘船所行的運河提供了其中的一段水路。</p>

可以說,這些“獠人”是被水和山隔離於“人世”的。</p>

祝纓伸手在這張圖上指指點點,指尖在一片地方上畫了個狹長的圈。她問顧同:“南府有沒有什麼好狗?”</p>

顧同吃一驚:“老師說的是……”</p>

“以往不得閒,今年想獵一圍。”</p>

顧同笑道:“有的!靠山那邊兒也有獵人!叫上幾個,什麼都有了,他們也會設套!等麥收之後,春耕還沒開始,也不怕踩壞莊稼,天也暖和了,野獸也出來了,正好……誒?錘子?”</p>

錘子悄悄地蹩到門邊,還是被顧同發現了。祝纓問道:“怎麼了?”</p>

錘子被叫破,也就大方一點閃身出來,說:“大人,我有件事兒想求大人。”</p>

“什麼事?進來說。”</p>

錘子反手從一旁掏出了石頭,兩人一同進了書房。石頭有點懵懂,又有點局促,一個勁兒地看錘子。錘子用力咽了口唾沫,對祝纓揖了一揖,道:“大人,能給我們取個名字嗎?要像,嗯,就是那個仇掌櫃一樣。”</p>

祝纓感興趣地看著他,她本來對錘子就有些親切感,但是以己度人,並沒有馬上給錘子安排太多。現在錘子自己提出來了,想是受仇文的影響。仇文的來曆淺看起來在利基族裡應該也不是貧苦出身,是在寨子裡受了傷害,才覺得寨子裡有些風俗實是惡習。</p>

仇文的腦子也比較靈活,識字、會做生意,這樣的人,他在利基族的本事應不止於做一個商人。</p>

仇文與錘子既是同族,親密些又在情理之中。仇文的看法也會影響到錘子一些,促成他有這個請求。</p>

祝纓道:“這是你自己的主意呢?還是仇文教你的?”</p>

“我本來就想的,他也說這樣好。”錘子心裡是緊張的,他不想回山上,也不想離開祝纓。</p>

祝纓道:“老實說,為什麼想?是因為蘇喆嗎?”這孩子從跟蘇喆鬨完一場之後就有點心事的樣子,蘇喆走後,過年這幾天他跟放了鷹似的撒歡兒,那股小孩兒的勁攔都攔不住,也更愛笑了。</p>

錘子的緊張淺淺地浮了一點到臉上:“不、也、也不算……”</p>

“名字是你父母給的,你就算用自己的名字,我也不會趕你走。”</p>

錘子道:“我還是想要一個。”</p>

祝纓不想為難小孩兒,道:“罷了。取名就取名。”</p>

顧同理所當然地認為錘子的名字應該由祝纓取,笑道:“老師是應該賜個名給他。哎,錘子,你姓什麼?”</p>

錘子道:“我……跟大人姓。還、還有石頭,我們倆一塊兒吧,我們說好了的。”</p>

顧同也不覺得有問題,仆人隨主人的姓也比較常見,且顯親近。從小養大的,還真頂用。</p>

祝纓道:“你不記得自己的姓氏了?”</p>

錘子搖了搖頭,實是沒什麼記憶的。祝纓道:“好吧。”</p>

她也曾動念將錘子養作弟子,取個名字還由她家裡養著,也不算突兀。她想了一下,道:“石頭還是取個筆劃簡單的名字為好。”</p>

她將兩人的名字保留一點以前的痕跡,石頭就叫祝石,這個諧音十分吉利。錘子的名字,如果叫個“煉”筆畫又多了一點,祝纓看了看兩人,心道:反正錘子學習好,筆劃就多一點也無妨。</p>

“百煉成鋼。”祝纓對錘子說,“你年紀雖小,已經吃了許多苦,那就不要白費了這許多苦頭。”</p>

她寫下了二人的名字,一人一張紙,讓他們記下。石頭識字慢,石字他認識,高興地接著了。錘子將紙很認真地看了看,鄭重地拿著,用力點了點頭。</p>

祝纓摸摸他們的頭,說:“這下可以放心了嗎?”</p>

錘子笑笑,祝纓彎出小指,跟他拉勾:“呐,你們兩個好好地用功,好好地住在家裡。”</p>

錘子大大地放心了,伸出了小指頭勾住了她的手指,石頭也忙伸勾出個小指頭:“還有我。”</p>

三人拉了勾,仿佛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一樣,祝纓道:“去背書吧。”她這麼大的時候,最想的就是能夠讀個書,理所當然,就讓錘子念書。石頭,她承認有點兒放鷹。錘子已經將識字歌都背全了,現在是將字給記牢。</p>

然後祝纓打算拿史書給他開蒙,而不是常說的五經。她也不打算照著史書的順序講下去,而是從其中抽取幾段,幾個故事,讓錘子從中學道理,故事也好記。配著些算學等知識,六藝也學一些,學上幾年,再讓他去讀那些個經籍。</p>

對蘇喆,她也打算這麼教,第一篇她已經選好了《陳涉世家》。都給教成了守朝廷禮法的人,還有她什麼事兒?落她手裡,就得先學一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p>

等蘇喆從山上回來,這兩個小家夥就是同門了!輩份麼,各論各的。</p>

錘子高高興興地拉著石頭走了,顧同道:“這小子好運氣,倒投了老師的緣。”</p>

祝纓道:“他自己肯用功。倒是你,大半年過去了,各司你也都沾了一圈兒了,覺得自己行了嗎?”</p>

“嘿嘿,學生麼,還是差了一點兒。”</p>

祝纓道:“不要嘻皮笑臉,跟你說正經的,你不能總在我這裡吧?”</p>

“那也得老師身邊有個合用的人呐?項二跟他妹子還有胡娘子,他們可用是武,文字上麵,您得有人跑不是?”</p>

祝纓道:“罷了,你將書再溫一溫,過幾天隨我去看府學選拔的考試。”她想在自己的知府任上將顧同也放出去做個官才好。顧同是正式的讀書人,起手是官,又年輕,前途也會比較好。因為是自己第一個“學生”,她就要多上心一點。</p>

一個地方官,除了六司事務,學校也是要注意的。顧同以前隻是上學,沒有經曆過管理。祝纓就帶他往府學去。</p>

府學的考試是被延期的,現在才開始。祝纓按照自己的想法,先給各縣保留了名額,餘下名額才是考取,為此她還用心勸說了南平縣的學生。隻可惜荊綱已經走了,不然還能拉他一起來閱卷的。</p>

考生們先到府城集合,也有提前到的,也有趕到開考前到的。然後是考試,祝纓也還是照著自己以前的辦法來——糊名、逐項打分。最後一總算出成績來。</p>

鄒進賢等人很樂於接受“糊名”,他們一向認為府城、即南平縣城學生的成績是優於其他三縣的,憑真本事當然好!也好讓下麵的土包子知道知道斤兩。一旦解糊名,出來還是他們多,鄒進賢等人的自尊心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p>

同樣的,這樣考進來的其他的學生也更容易被他們接受。</p>

比較讓鄒進賢意外的是,福祿縣的學生除了保送的名額之外,竟又有兩個人考上了。一旁趙振很得意,大聲說:“府君在福祿縣播的種子結出籽兒了!”又吹噓了一回。</p>

祝纓掃了他一眼,他忙將頭低了下去。</p>

祝纓對府學生也還如對福祿縣學生一樣——給補貼。她重新定了對府學的策略,考試定等級,一等獎錢帛若乾、二等減等、三等再少一點,頭等一人、二等兩人、三等三人。又發鋪蓋,每季供些紙筆。同樣的,管理也更嚴格,黜退的規定也嚴格了。</p>

府學生也沒有農忙的假。</p>

一切忙完,已到了正月末,二月便正式開始新的學年。</p>

便在此時,集市那位老者於二月初的一天早上帶著自己的兒子摸到了府衙,說是要找錘子和石頭。兩個小孩兒雖然取了新名,衙門裡還是叫著他們的小名,聽說找他們給指了路去後衙。</p>

祝煉跑了出來,老者道:“又長高啦。”</p>

祝煉踮了踮腳尖,老者的兒子捋須一笑,這是一個紅臉龐的中年人,留一把胡子。老者道:“大人叫我們捎的信,我們捎到了,有回信啦。大人忙,這幾天也不去市集,我就來說一聲。”</p>

祝煉道:“我去回稟大人!”</p>

他蹬蹬地跑進又蹬蹬地跑出,說:“大人請你們進去說話。”</p>

祝纓在簽押房見的他們,說的也是利基語,她第一次見老者的兒子,遠遠看著他的步伐與姿勢,近了再從上到下打量一回,就對他有了個初步的估計。她見過阿蘇家寨子裡的貧苦人和奴隸,利基族的情況也當與之相仿,則這位中年男子當如仇文一般,在寨中生活算小康。</p>

她說:“你們辛苦了。”</p>

對方也客氣了幾句,祝纓又問這中年男子怎麼稱呼,男子的名字是“狼”的意思。</p>

狼兄帶來了頭人的話,頭人說“各人管好各家事”,狼兄對祝纓轉述:“頭人說,他會管好寨子的。”</p>

祝纓心道:那就是不肯移送了,也罷,反正我已經把話送到了。</p>

她說:“那便好。”又讓人拿出些錢帛來給這父子倆以示感謝。</p>

父子倆隻肯取一點布,老者道:“因為他跑了路,取一雙鞋就好。”</p>

祝纓就給了他兩匹布:“犯人沒抓到,說不定還要你再跑一趟。”再讓顧同和祝煉送他們出去。</p>

顧同送完人,同祝煉一道回來,兩人都眼巴巴地看著她。祝纓道:“看我乾什麼?又不是打人,一巴掌打過去就能聽到個響脆的,要有耐心。”</p>

祝煉道:“那……我去寫字。”</p>

顧同見祝纓要寫奏本的樣子,忙上前給鋪紙,問道:“老師要向朝廷奏本說利基族的事兒麼?難道也是先開榷場?聽起來那邊兒不是很熱衷啊,現在是不是早了些?”</p>

“不是他們。”祝纓說。</p>

她要寫的是請求國子監給多留幾個名額,之前南府學子的反應提醒了她,如果僅從現有的名額裡擠出分配給各府縣的固定名額,那是不行的,必有人反對。所以她現在想的是,國子監擴招一下!現有的名額不大動。</p>

人口稠密的州,下麵是直接管縣的,全國攏共算起來九百個左右的縣,不到一百個府、州。如果每個縣都要兩個名額,那人數是太多了!如果以府、州為單位,每府來兩個,估摸著也就多上二百人左右。這個數目朝廷應該能夠接受了。</p>

理由她都想好了,要使偏遠地方能沐王化。再舉一下福祿縣的例子,在那之前連課本都有訛錯,還談什麼“教化”?對朝廷能有什麼感情?</p>

她還要繼續給王雲鶴寫信,重申觀點,“隻有參與了,才能有感情”,一直跟朝廷沒有直接一點的互動,就是交稅,一個弄不好又倒欠朝廷錢糧,鬼才喜歡這個朝廷。</p>

她又分彆寫信給鄭熹等人,也是通個氣。鄭熹現在是禮部尚書了,他大舅子還是國子監,這不正好落這兩人手裡?不趁現在提,要等到什麼時候?</p>

她又給陳巒等人寫信,也說了自己的想法,再安排趙蘇,讓他提前知道,萬一有人問起,他也好準備個說辭。</p>

這封奏本祝纓字斟句酌,改了三稿,足寫了小半月才寫妥當。</p>

寫完了,她又不急著發往京城——麥收開始了!</p>

祝纓對這次麥收十分的重視,南府宿麥以麵積論已播種了全府糧食麵積的四分之三,其中福祿、思城縣幾乎全部,南平、河東的一半多一點,都已種完。現在是收獲的時候了。</p>

這一次,祝纓將其他的事情都放下,專心協調各處麥收。無論是收獲、晾曬、儲藏等事,隻要有問題,隨時都可以向府衙反饋。</p>

等到收獲完畢,各縣報上來畝產,與祝纓估計的所差不大!祝纓先具本奏明了收獲的情況,南府今年秋天就能全部種上了,她盯到明年收獲的時候如果沒問題,那就差不多穩了。</p>

奏本入京,冼敬大喜!四分之三,那跟全部種上也沒什麼區彆了!天地良心,他等了多少年了?再不成,他都要調出戶部,給彆人做嫁衣了!</p>

王雲鶴與施鯤也很高興,他們倆甚至跳了起來。施鯤哈哈大笑:“當年派出這許多人出京,終於有了成效了!”</p>

新入政事堂的鐘宜見狀,捋須而笑,心道:不想當年那個貧兒竟成棟梁了。</p>

那一邊,鄭熹、冷侯都很高興,鄭熹是因為祝纓不避艱險做出了成績,冷侯是因為他兒子冷雲也上表了,南府種成了,再算上其餘兩府,約等於冷雲成功了一半兒。董先生到底老成,給冷雲盯著,發現再往南一點的地方,就不太適合種麥子,申請種雙季稻,目前也在試著。這就是他自己的想法了,冷侯因此更加開心!</p>

皇帝也難得高興:“不錯!還算順利!”下旨獎賞祝纓,賜了錦衣、腰帶等物。</p>

這邊獎賞還在路上,那邊祝纓的信、新的奏本緊接著就送到了京城。她要為天下各偏遠州府再搶倆名額。</p>

想當然耳,朝上肯定會爭吵一番的,這事兒不扯個一年半載是不可能的,明年能通過都算快的。</p>

她奏本遞上,又將此事放下,對顧同道:“走!咱們打獵去!”</p>

顧同原本以為是到城郊打打兔子野雞什麼的,沒想到祝纓還帶了帳篷之類,越走越偏,眼看到了山邊。</p>

顧同大吃一驚:“老師,這是要到哪裡打獵?”</p>

祝纓笑道:“進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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