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 複雜 “我明白了。”(2 / 2)

門房笑道:“是,打太公時起這花就種在這兒了,還是當年太公手植的呢。一晃五十年都過去了。”

祝纓道:“我看你還沒有三十歲,哪裡知道的五十年前的事?”

門房道:“是小人的祖父說的。”

祝纓以前隻知道魯刺史父祖三代都是不低的官職,今天才知道他家的發跡要遠早於父祖。仆人吹噓主人,都有點與有榮焉,門房年輕,更是活潑一點:“自前朝起……”

往前兩千年找到個黃帝的後裔當祖宗是不可信的,但是魯刺史家做官的可靠曆史卻可以上溯五代,一直追到前朝。改朝換代之後魯家也沒什麼影響,接著做官,到魯刺史這一代乾脆混到了身著紫衣。

裡麵出來一個管事,門房馬上住了口。這個管事祝纓認識,她往刺史府送禮的時候得跟這人打交道來的。

管事一見祝纓就行禮問安,祝纓也客氣地說:“原來是故人,你也還硬朗。”

管事躬身陪著她走,笑道:“大人聽說是您來了,特意吩咐請您到小花廳裡先用茶,他這就來。”

“來的是什麼客呀?”

“是大人的一個熟人的兒子。”

“哦。”

兩人慢慢地走著,祝纓也不驚訝魯刺史彆院這麼大了。到了小花廳,魯家仆人奉了茶點上來,管事親自端了給她擺上,又垂手站在一邊。祝纓又問一下魯刺史的身體是否健康之類,說的全是無關痛癢的話題。

管事漸漸放鬆下來,將魯刺史兒孫的情況略說了一點。這些訊息也不必保密,他說得也沒什麼負擔。魯刺史的兒子們已經有三個出仕了,孫子還在國子監裡讀書。今天沒見到他們,是因為兒子們不在京城任職,而孫子正陪著魯刺史見客。

正說著,孫子就來了,孫子的祖父與客人也一路說著話過來了。

祝纓聽到魯刺史的聲音就站了起來。

魯刺史並不開心,祝纓來拜會他,他的心情尚算可以,甚至對祝纓的評價又更高了一點。讓他不高興的是這個客人,門上報說又來客了的時候,這個客人就多嘴說要見一見。

魯刺史隻好將人帶了過來。

祝纓先給魯刺史見禮,魯刺史還禮,然後讓孫子來拜見祝纓,最後才介紹一下:“這是唐王府的文學。戴瀛。這位就是梧州的祝刺史了。”

皇帝現在隻剩七個兒子了,唐王排趙王後麵,戴瀛這人看著三十上下,一股文氣。

戴瀛先對祝纓長揖:“拜見刺史。”

祝纓忙還禮,又目視魯刺史,魯刺史道:“我與他父親是舊識,他聽說了你,就必說要來見一見。”

祝纓笑道:“一個鼻子兩隻眼睛的,也不是什麼好景兒。”

戴瀛道:“豈是因貌而求見?是因人而來。”

“也沒什麼出奇的地方。”祝纓仍然說,還挺奇怪的。

戴瀛卻不肯終止談話,將話題引到了識字課本上,說:“聽殿下說,陛下很是欣賞祝公,殿下還說,陛下命將識字本子收好。殿下很好奇,也想看一看呢,隻是不得其門。祝公勿怪,下官既遇上了,就少不得向祝公伸手啦。”

“哎喲,我現在身上沒帶。”

戴瀛道:“原是該著下官拜見祝公的,如蒙不棄,下官明日去大人府上,如何?”

祝纓道:“這有什麼好猶豫的?”

戴瀛很高興,又對魯刺史說:“伯父一時人傑。結交的也都是俊才。”

魯刺史道:“誇他是對的,他就是俊才,誇我就太過啦。”

“您是實至名歸。”

“哪裡、哪裡,你是個忙人,我就不多留你啦。”

“留步。”

魯刺史讓孫子:“代我送客。”自己卻對祝纓做了個手勢:“裡麵坐。”

賓主坐下,祝纓隻當剛才什麼都沒發生,先問候魯刺史,再寒暄一下,又道歉:“先前不知道您在這裡,是我來遲了。”

魯刺史道:“也是我沒說。剛才的人,彆放在心上。”

“誒?”

魯刺史意味深長地看了祝纓一眼,祝纓道:“我明白了。”

魯刺史歎息一聲:“你一向有主意,就順著自己的主意走,我對他什麼意思都沒有。他也不是我薦給你的,我也不是攔著你們見麵。”

祝纓道:“好。”

魯刺史多說了一句:“年輕人,要麼不動,要麼看準了就義無反顧。”

“是。”

魯刺史也提到了識字課本,又問:“還是原來千字的那稿麼?”

“是。原來大人都知道。”

魯刺史道:“你是用心的人。”

“大人過獎了。”

寒暄數句,祝纓又問魯刺史何時離京,新年什麼時候在家之類。魯刺史道:“既有外任,就不宜多做滯留,二月前我就動身,你呢?”

“我也一樣。路還遠,怕夠不上春耕。”

魯刺史又問:“卞行,究竟怎麼回事?我看他這個人,不像是能辦好事的。百姓,還好嗎?”

祝纓道:“魯公慧眼如炬。”

魯刺史閉了閉眼:“河東縣最難吧?”

“我來之前好些了,之前不時有人跑過來謀生。”

“嘖嘖!你做得很好呀,年輕氣盛又不衝動,很少有人能在你的年紀裡能克製住自己的。不吃點教訓,他們就不知道線劃在哪裡。太沉穩的又容易有暮氣,死氣沉沉的。”

祝纓安靜聽魯刺史說話,等到魯刺史回過神來說:“老了,總是囉嗦。”

祝纓道:“您要能再囉嗦點兒就更好了,我愛聽。家父教不了我這些,隻好自己到處聽個一鱗半爪。”

魯刺史口氣也愈發柔和了起來:“你聰慧,自己多半也能察覺得出,不過晚一點兒。為官嘛,有人說,要有靠山有人說要有祖蔭,還有人說要會奉承,又說要姻親,又說讀書。翻來覆去,好像哪個都有道理,哪一條都有人顯赫。其實都錯了,歸根究底,得有硬本領才輪得到考慮這些。有硬本領,怎麼想都行。”

“是。”

祝纓老實在魯刺史麵前真真正正領了一回訓,臨行前又拿出一本識字課本來送給魯刺史,說:“我也知道,大家向我要這個並不是看中了它,是看中了陛下。”

魯刺史道:“促狹。這麼一來,梧州用不了十年,文風必須會昌盛的。即便京城,識字的百姓也不超過一半。”

“就一個本子,沒老師,自學也慢得要死。現在學出來的,還是士紳子弟居多。尋常人能識幾個字,背下幾句,腦子就不會太蠢。謀生也容易一些。”

魯刺史怔了一下,道:“你還真是真心為百姓,你不是‘牧’民,是……”

“我到哪兒,就將哪兒的人當自己家人。”

魯刺史道:“你乾出事來了,說出來的話才能叫人信幾分。”

祝纓笑道:“是,還得有硬本領。”

兩人一笑,祝纓向魯刺史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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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瀛說第二天要拜訪,祝纓也沒特意地準備。從魯刺史家出來,她還是依照計劃又請大理寺的熟人們吃飯。

這回就不在自己家了,祝宅裡如今人口密集,不適合在自家宴請太多的人。祝纓在外麵訂了一處園子,在那裡設宴。酒食豐盛,再一人送一個包。

老吳已不在大理寺了,仍是到場了,當麵說:“我不是貪大人這東西這錢,是真想到了當年大人還在咱們大理寺的時候了。”

說得一乾人等都感慨萬分。

祝纓道:“都會好起來的。”

老吳搖了搖頭,心道:新來這位彆說不如你了,連竇尚書他也不如!

他兒子還要在大理寺討生活,這話他就沒有明著說出來。

祝纓道:“梧州會館就在那裡,要是有事找我,可托他們捎信。”

眾人又是一陣唏噓。

祝纓與他們吃完飯,又安排雇車,將沒有車馬的人安全送回家。她自己最後離開,清醒地回到了自己家。

在門外,她看到了幾個眼生的人,帶著馬、車。

門開著,祝纓一露頭,等在那裡的趙振就迎了上來:“大人,有客人。”說著,將一張帖子拿給祝纓。

祝纓就著燈籠的光打開了一看,上麵寫著——衛王府的……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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