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自然而然,非常熟練從容。
邊走邊說:“上次郎親來我竟沒能得見,真是該打了。”
“客氣客氣,過年忙,誰這個時候都是這樣,焦頭爛額的。”
兩人邊說邊走,以祝纓的估計,這公主府比高陽王府還要大一些。好容易到了一處水榭,裡麵明晃晃點著許多蠟燭。席麵擺上,水榭外麵傳來絲竹之聲,祝纓循聲看去,水麵上的冰已經被除去,一艘船停在湖上麵,船上燈火通明,有伎樂在那裡演奏,聲音飄來,彆有一番意趣。
祝纓道:“這樣彆致有趣。”
“家母有一年嫌樂聲吵,就讓放在外麵了。後來這裡也就這樣了。”
祝纓道:“公主是懂的。”
才說公主,就有一個穿金戴銀的侍女帶著幾個小宦官過來,宦官手裡還捧著食盒。進來一福:“駙馬,殿下聽說有駙馬又客,又送來幾樣菜品。往宮裡進的時候,陛下都說好。”
祝纓又與駱晟一起道謝,侍女和宦官都有點好奇地看她,心道:駙馬總算結交了個正經有用的人。
侍女一看之下也不久留,又福一福,一行人原路返回了。
駱晟又給祝纓讓菜,祝纓品了品,確實好吃!吃完了還得誇一下公主孝順,給皇帝送飯。
駱晟道:“天下子女,莫不關心父母。對了,令堂沒來嗎?”
“路途遙遠,年紀也大了,能不動就不動。”
駱晟頗有知己之感:“一老一小,最是熬人。”接下來他竟遲疑了一下。
祝纓配合地給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駱晟才略顯羞澀地說:“聽說,你那裡有不錯的靈芝?”
他顯然對“索賄”這件事十分的不熟練,臉有點紅。
祝纓道:“是,有赤芝和紫芝,每年品相好的也就那麼一點點,儘著先進到宮裡。其餘就要略小一點,或沒有那麼好看。不過入藥嘛,差彆也不大,很適合長者和女子服用。長公主春秋日盛,得多用些。我那兒還有,您要不嫌棄,我明天叫人送來一些?”
駱晟連忙說:“多謝多謝。”
他舒了口氣,看祝纓渾不在意的樣子,又有點不太自在。他不是故意的,但是祝纓給皇帝進了靈芝,給他家的禮物裡也有靈芝。他這邊府裡把靈芝送了一些給隔壁娘家安仁長公主府,長公主挺喜歡的,當時順口一說:“打發個人去讓他再拿一些來吧。”
駱晟聽她說得輕巧頓時頭皮發麻,主動承攬了這項事務,說是自己正好有事找祝纓,一並就辦了。
祝纓看著這個老實人,也有點點覺得好笑,不過她不講究這個。與瑛族等有關的事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要再麻煩駱晟的,送禮就送禮了。
她不再提靈芝的事,也沒再有奇怪的眼神,更不打聽公主府裡、宮裡的事,隻與駱晟敘一敘舊——他們十年前為田羆的案子共事過。
想起當年,駱晟也很高興:“郎還教過我些事。”
“談不上一個‘教’字。”
“要的,要的,也有人告訴我一些事,沒你這樣仔細說實話的。”
駱晟說著,漸漸將這事當成了真的。認真說起田羆案的時候,祝纓對他說實話,不敷衍。看來是曾被當個泥菩薩似的供奉敷衍過了。
賓主儘歡,駱晟親自將祝纓送出府。祝纓道:“留步。”
駱晟道:“我再走幾步,消消食。”
祝纓一笑,踩著凳子上馬,遠遠地看著一隊燈籠火把過來。駱晟正要回府,也看到了:“咦?”
祝纓又落回了地上:“要我避讓嗎?”
駱晟又張望了一眼,道:“這人……”
來的是他親娘,安仁長公主,一個得王雲鶴出手才能老實的人。祝纓做個手勢,胡師姐就帶著人將她的馬之類牽遠一點騰地方。
安仁長公主的車直直地過來,她撩開簾子問:“前麵是誰?”
她的身後,又冒出個盛妝的腦袋:“管他呢!咱們隻管……誒?”
駱晟趕緊上前見他的母親和姨母,車裡另一位是安德長公主,他結婚的媒人。
祝纓就更得再等一下了,安德長公主聽說是祝纓之後,想了一下,道:“哦!我知道你!你是……”
駱晟道:“就是他,梧州刺史。”他有點怕姨母口無遮攔,比如說個跟段家結仇之類的。
安仁長公主道:“哦,你來啦?我記得以前你沒來過呀。”
安德長公主笑道:“我也沒見過呀,怎麼就隻到阿姐這裡呢?”
其實不是安仁長公主的府邸,安仁長公主的府邸在隔壁,從永平公主的府邸過去。
祝纓道:“當然是因為早年曾與鴻臚共過事,覺得鴻臚為人謙和踏實值得結交。前些年我總是奔波不得閒,今年可算能夠如願了。”總不能直說自己太窮出不起這份厚禮……
安仁長公主的笑容變成了疑惑:“誒?”
駱晟忙說:“十年前了,田羆的案子,陛下派我出京的那回,其實主辦的是他。他一向精明強乾。”
“哦——”安仁長公主高興了。
安德長公主道:“咦?哪一回?”
“就是一個官兒,出京叫仆人和妾給謀害了,仆人頂替他做官。他,”安仁長公主指著祝纓說,“以前見過那個人,路上一看,認出來了。”
兩個公主就在門前說話,說得永平公主都從府裡出來了,祝纓道:“正月風仍大,殿下還是入內暖和些。下官就不奉陪了,聽著自己乾過的事怪不好意思的。”
駱晟忙說:“對,你也早些回去,外麵冷。”他很怕母親當眾跟祝纓要個靈芝什麼的。也不是買不起,也不是不能要,就是此情此景說這一句怪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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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從公主府回到家裡,親自揀了兩枝好靈芝,吩咐小吳:“明天一早送到駱鴻臚的府上。”
她自己第二天得去吏部領告身。
早朝畢,吏部已將告身辦好,一共兩件,此外又有彆的文書,上麵的手續也都辦好了。
“多謝。”祝纓說。
夏郎中道:“哎,你等等,福祿縣令不弄了?司戶不要了?”
祝纓道:“你現在就能找到合適的?”
夏郎中道:“那你可自己找啊!我這兒空著的人太多,上頭也要查我的。我還指望你自己找著合適的人呢。”
選派官吏是吏部的事情,長期缺官不補是吏部失職了。祝纓道:“我也不能現在就選定了。”
“那我就隨便挑一個填上了。”
“彆!這倆先糊上!司戶的那個,這才調走,不急。你這兒弄了個人,路上病倒了,我還是用不上。梧州是荒蕪了一些,人也不願意去。你隨手填個名字,也招埋怨。咱們這樣,我過兩天就動身了,路上要遇著合適的,我就發文給你。你幫我把人挪過來,如何?越往南,他要跑的路就越少,也越適應。絕不超過四月。”
“四月啊……”
祝纓一個長揖:“拜托——”
“好吧。”
祝纓道:“多謝。哎,有附近籍貫待選的官員又或者臨近州縣官員的履曆麼?借我看一下,拜托。”
“也行,行文下去赴任快,選的時候留神,不能選本地人啊。”
“你看梧州有幾個等選官授職的?當然是外州的。不過我那兒是羈縻,也會零星夾雜一兩個羈縻縣的。”
“那倒不礙事。隨我來,我給你找,隻能在這兒看。”
“多謝。”
剩下就是去通知小吳和杭勤了。
一回到家,小吳就來彙報,他已經將靈芝送到了:“告訴他們了,這是駙馬要的。您的帖子也遞過去了。公主府就是規矩大哈,比侯府厲害多了。”
祝纓道:“彆琢磨那些了。拿著!”
她將一應文書拍到了小吳肩上,小吳反手按住,抖著手接過了,抱著蹲地上打開來:“真的是!這是哪兒啊……”
他不懂地理,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
祝纓又給他一個信封:“仔細讀一讀,你的上司是誰、下屬是誰、地方氣候如何、物產如何,都在裡麵了。”
小吳改蹲為跪,先磕頭,再雙手接了信封:“謝大人,大人深恩厚德,滿門感激不儘。梧州的事項單子我已經寫好了,我這就去取。”
他返身取了寫了的幾頁紙交了過來,祝纓道:“急什麼?你還要同朝廷辦交割呢。先回家報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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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打發丁貴也回去給他幫忙,她自己則帶上小黃、胡師姐等人直奔國子監——找杭勤。
杭勤正在抄寫課業,聽嶽桓叫他,心下忐忑:難道是我旬考沒考好?
他焦慮地到了嶽桓麵前,嶽桓卻是一臉的微笑,先問他:“你上次言說無論何時都願為朝廷效力,無論艱險、不管哪裡,是真的嗎?”
“是!”
嶽桓道:“那你收拾收拾吧,學不用上了,你的告身下來了。”
杭勤茫然地問:“告身?不給上學了?”
嶽桓道:“你這個呆子,被刺史看到了當心他不要你!”
“怎麼會呢?”一個有點耳熟的聲音響起,杭勤循聲望去,是上次那個自稱是魯大人故吏的刺史。
祝纓問道:“福祿縣丞,不乾也得乾了。”
“福祿?”杭勤一個激靈,“福橘?糖?”
“對。”
嶽桓看不下去了,喝一聲:“你那是什麼樣子?還不拜見刺史大人?”
杭勤如夢初醒,忙拜了下去。
祝纓將他扶起,道:“請起。向你老師告個彆,咱們去見一下魯大人。”
她給杭勤安排得明明白白,推辭?不做官?那是不可能的。都保送到國子監了,他就圖個京城學習氣氛好嗎?還得去奔著出仕的。
杭勤麻溜地跟著祝纓出了國子監,嶽桓允許他暫住在國子監。祝纓將馬也準備好了,與他並轡而行,道:“我不日南下,可以捎你一程,你先回家報個喜,再趕過來。”
“是。”
“巧了,你是魯公選出來的學生,我是相信他的眼光的,你不要讓我失望、讓魯公蒙羞。”
“是是是。”
說了一陣之後,杭勤回過神來,話也溜了:“前番大人到國子監,學生還在想像您這樣的人物能有機會多請教就好了,不想竟、竟,實在是、實在是……請大人多提點。”
“好說。到了,魯公今天在家。”
魯刺史也準備要走了,京城水渾,什麼唐王?論長當是趙王,從先太子算是皇孫。投唐王是投機,他又身在外任。還是早走的好!
魯刺史檢查著要攜帶的書籍,門上來報:“大人,有客,是上次來的那個……”
姓戴的?魯刺史的臉拉了下來,等聽說是祝纓,才稍稍緩了緩:“他?又有什麼事?”
“帶了個年輕學生來,說是來拜見您,請您訓示。”
魯刺史腳下一滑:“訓示?他?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