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丞才走,王丞又到。他身後跟著一個吏目,捧著些東西進來。
見麵先小小請罪:“早間門人多口雜,有些事兒不好同大人講,隻好將一些瑣事搪塞。這是大人的。”
祝纓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吏目將手裡捧的東西奉上,王丞給祝纓解釋:“大人又怎麼會不知道呢?他們都傳說,大人在大理寺的時候,大理寺人人富足。咱們鴻臚寺如今也算小康。”
少卿除了朝廷賬麵上發的東西,譬如過節時應景的衣料等等,各衙司也各憑本事有補貼。整體最好的是當年的大理寺,祝纓是真肯給下麵的人發錢。鴻臚寺也不差,他們對下麵的人或許沒那麼體貼周到。但是總能從胡商番邦海客那裡弄些尖貨,孝敬正卿、少卿的也是少不了的。
又有公廨錢之類,看吃的,鴻臚寺也不窮。
鴻臚寺也按月發補貼,祝纓到任時不是月初,王丞給她的卻是整一個月的份。王丞留意,等著祝纓點評。
祝纓不置一詞,隻說他辛苦。
直到落衙,整個鴻臚寺都是風平浪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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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落衙回家,丁貴等人正翹首以盼。老遠地迎上來,為她牽馬。
祝纓道:“行了,以後這些事兒不用你們乾了。”
丁貴心知她對己等必有安排,仍是作點驚惶的樣子說:“大人不要我們了嗎?”
祝纓看出來他在作戲,也不接話,徑走到小廳裡才說:“明天一早,你們過來等信兒。有人帶你們去皇城。”
丁貴等人大喜,又拜謝,祝纓道:“都給我好好地乾!誰要犯了事,我也不饒他的!”
丁貴笑著說:“小人們可不敢給大人丟臉!”
小黃道:“不丟臉可不成,要給大人做臉。”
祝纓道:“都老實些!我現騰不出手來,你們先當幾天啞巴,什麼事都彆沾,給我混日子去,知道嗎?”
四人一齊答應:“是!”
“行了,一起吃頓飯吧。”
祝纓與祁泰、祝煉等人一桌,丁貴等四人一桌,一家人吃了一頓飯。祝纓問祝煉今天出去玩了沒有之類,祝煉笑道:“我出去看了一看,比舊年也沒多大變化。”祝纓道:“出門帶錢了嗎?”
“帶了五百錢。”
祝纓不再說話。
第二天,她正式上朝,冼敬說話算數,早早動身過來找她。看祝纓妝束停當,道:“不錯不錯!新氣象!”
祝纓笑道:“新瓶裝舊酒。”
冼敬笑道:“那可也未必。”
兩人一路閒聊,冼敬問道:“鴻臚寺如何?”
祝纓道:“還沒品出味兒來,卷宗卻是少了許多。”
冼敬道:“人呢?”
祝纓道:“什麼時候與人相處都是不容易的,我一向是拿真心換真心的。誰對我好,我也對誰好。誰對我不好,我也先對他好一點。”
冼敬道:“沈瑛也是這樣?”
祝纓道:“對誰都樣。不過事情在我這裡過去了,在他那兒仿佛還沒有過去。”
冼敬道:“是嘍!他這個人,立不住,又想顯出城府來,又小家子氣。不倫不類。”
“初見他的時候,他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造化弄人。”
冼敬撇一撇嘴,很有點劉鬆年味道地說:“造化才沒那個閒功夫弄他呢,他出生的時候‘造化’就沒管他,給他生了那麼副腦子。”
對此,祝纓不予置評。
二人到了皇城便遇到了更多的熟人,有鄭熹、有段琳、有駱晟、有竇朋,王雲鶴出現得略晚一點。有認得祝纓的,都說:“回來了?”
祝纓將胡師姐等人介紹給陸超等人,自己再與鄭熹等人說話。對段琳也保持了最低的禮貌,又從人堆裡找到沈瑛。
等到排隊進去的時候,她就往沈瑛身後一站,沈瑛隻覺得背上像被針紮了一樣。祝纓這樣他又挑不出毛病來。
好在鴻臚寺現在沒什麼事兒,駱晟垂拱,祝纓新到,跟著糊了一個早朝,彆人留下來說話,他們仨就回鴻臚寺。駱晟也不開早會,回去之後就各玩各的。阮丞將丁貴等人登記到了鴻臚寺名下,拿去給祝纓簽個名,再對駱晟說一聲,接著報個備,四人就正式入了鴻臚寺了。
祝纓讓喬三到自己家去,把四人帶過來辦手續——四人算鴻臚寺的吏目,都可進出皇城了。
四人喜不自勝。進皇城當差,算是吏目裡的優差了。
四人沒有一個能夠壓得住上翹的嘴角,跟著喬三進了皇城,辦手續,進鴻臚寺裡被引著拜見阮丞。駱晟、沈瑛兩個他們都見不著,吏目而已,駱、沈也不在乎。
等辦完了手續,被阮丞打量了好一陣,才得被阮丞帶去見祝纓。
四人一見祝纓便激動地叫一聲:“大人。”
祝纓對阮丞道一聲辛苦,說:“就照咱們說的來吧。喬三,你去把典客令請來。”
喬三忙去請典客令,典客令是祝纓的直屬下屬,比阮丞要殷勤一些。看著地上四個新人,心裡有了一點數。站著聽吩咐,阮丞笑道:“你不是說缺人麼?現在給你補幾個。”
將丁貴、小柳分給了典客令,祝纓又對牛金說:“一會兒你自去找祁主簿。”
小黃眼巴巴地看著祝纓,祝纓道:“一會兒你們同喬三認認人,你就家去把我的貓抱過來。”
小黃嘴巴快要咧到耳根了,嘿!他跟著大人呢!
阮丞心道:養貓?這是不打算爭了?若說不爭,倒也不錯……
他便不再管這幾個人,都讓喬三帶著認一認人,喬三也很在意地看著這幾個人,他覺得這向個人看著都還機靈,尤其那個丁貴,滿身都是消息機關的樣子。與鴻臚史裡的吏目、長官們見麵,都挺圓滑自如的。
喬三有點警惕。
哪知認完了人,典客令就把丁貴、小柳帶走,接著,丁貴就被打發去了四夷館了。
午飯後,小黃又離了皇城,下午提了一隻狸花貓進來。拿幾塊布往籃子裡一鋪,在籃子前放了兩個碗,一個碗裡放水,一個碗裡放了些小魚乾。
從此,祝纓就在房裡看卷宗,她的話也極少,一天能說上十句都算她遇著了感興趣的事。她也不找人聊天,也不到處走,有什麼伺候跑腿的事兒小黃就給乾了。
小黃、小柳、牛金三個也老老實實,他們三個話還多一點,祁主簿簡直像是個啞巴,能不說話就不說話,閒著沒事兒就在那兒解算術題。
連祝纓養的貓,都懶得要死,趴在窩裡有睡不完的覺。
如此這般,直到暮夏,祝少卿仿佛帶了一群懶貓到鴻臚寺養老來了!
阮丞與王丞嘀咕了許久也看不出端倪,他們忍了很久,忍到祝纓把諸外番的檔都看完了,以為她要有所動作了,她又去番看與司儀署有關的文檔。
沈瑛的心提了一提,但看祝纓仍然是什麼都沒做,心下也是疑惑。暗道:難道是因為出身寒微,少年時太辛苦,現在要開始享受生活了?
他們都不知道,丁貴已經從四夷館裡擇了個通譯,從第十天起,每晚就悄悄地把人帶到祝府去了。祝纓另給通譯算錢,付他教授西番語的學費。西番語比奇霞語細致一些,西番有自己的文字,據說是現在西番王的父親在世的時候創製的。祝纓還要再學一點書寫,全仗著記性好生啃。
外麵看來,祝纓每天拿著少卿的俸祿應卯、養貓,與鴻臚寺的氣質十分相襯。卻勾得一個人很不滿意。
安仁公主滿心希望兒子能再露個臉,哪知求來了一個能乾的少卿,沒見著他應驗!說好的旺身邊的人呢?說好的旺主官呢?
安仁公主不滿意了,將駱晟叫了去,催他快點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