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詳細說說。”
蘇佳茗說的與蘇鳴鸞大同小異,信上不便寫太多,嘴巴就能說出許多壞話來了。“小妹也不住他那府裡了,他又多派人看守番學,說是防著學生與官學生打架,怯!還說要將男學生與女學生分開,什麼男女大妨,好討厭的!”
祝纓又問了她一些內容,蘇佳茗都答了上來。祝纓道:“你想上京,是不是自己也願意過來的?在學裡呆得不舒服?”
蘇佳茗吞吞吐吐地,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祝纓道:“知道了。小妹還讓你做什麼?”
“叫我聽阿翁的。”
祝纓道:“行。正好有事要給你做。”
蘇佳茗高興了:“是什麼事?我一定做好!”
祝纓道:“不急,你先要去梧州會館,帶著你的人,做生意。你是南方人,販運北貨,專收西方、北方的貨物。不要刻意打聽,我給你一張單子,你遇著這些族屬的商人,都留意一下。尤其要留意他們有誰到處亂躥,過份活躍的。”
蘇佳茗一一記下。
祝纓又給了她一張自己的名帖:“萬一遇到危險,拿著這個,隨便找個京兆府的官差,或往縣衙、京兆府裡去避一避。”
蘇佳茗忙將帖子拿到手裡,說:“是。”
“去休息吧。”
“哎!阿翁,那要是我探聽到了消息,怎麼告訴您?直接過來嗎?”她看祝纓吩咐的事情神神秘秘的,故而有此一問。
祝纓道:“你有消息就與祝銀聯係。實在緊急,也可直接上門。”
“是!”
蘇佳茗高高興興地離開。
祝纓先不休息,她提筆寫回信。
先是給家裡人,告知自己一切都好,不必掛念,家裡牽心的事情自己會留意的。又說貓變胖了一點,成天睡覺。新上司也挺好相處的,總之一切都好。給花姐的信裡就多了叮囑:不行就回彆業。
她自己做過刺史,知道一個刺史能乾出什麼事來。花姐她們的品級太低了,掰腕子掰不過。且梧州不能由自己的家人生出事端。一旦有事,花姐可以與梧州的士紳們聯手,尤其可以問一問蘇鳴鸞的意見。
給小江的回信寫,過一陣子把她的書也獻給朝廷。
這是祝纓的打算,對朝廷而言,圖書種類的增加也是一種“盛世昌明”的象征。
給蘇鳴鸞的信就寫得不客氣了:我教了你十幾年,你難道會沒有辦法?
給山雀嶽父等人的回信就是:應該的。
寫好了信,看還有點時間,又將祝煉叫來,詢問他在嶽家讀書的情況。祝纓把送到了嶽桓家裡去讀書,嶽家人待祝煉還不錯。又檢查了祝煉的筆記和功課,才讓祝煉去休息。
她自己又翻出來西番語的本子,溫習了一遍,才得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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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一番動作,外人自是不知。蘇佳茗一個年輕姑娘,個頭也不高,換上男裝之後更不起眼了。京城沒人認識她,隻當她是南方的商人。自從有了梧州會館,陸續有些地方的人也學會了,各設會館。除了遊曆的學子,會館招待更多的就是商人了。
北方人看南方人長得都是一個樣,南方人看北方人也差不多,距離越遠的越分不清。蘇佳茗在東、西兩市直混到中秋,給祝纓交了三次答卷。丁貴也給祝纓又尋到了另一位通譯當老師,學另一種胡語。
中秋時,京城大部分人都換上了夾衣,居住在此的胡商也都收夏衫收起。東、西兩市午後才開,他們也都不著急。起床之後有大把的時間準備。
這天早上,有數名胡商家裡才早出炊煙,門便被叩響。打開門來,卻都是麵生的年輕人,向家裡遞帖子。
打開帖子一看,卻是以典客署的名義請他們去“吃茶”。典客署時常也會詢問一下胡商的動向,邀大人吃茶也不算太奇怪,地方又設在四夷館,除了時間有點緊,就定在今天中午,眼瞅就到時候了,倒沒什麼可疑之處。
胡商們知道自己這身份是有瑕疵的,他們隻是扯著使者的大旗占著稅上的便宜。實則有些人即便跟著使團來的,使者都回去了,他們還在。
於是都老老實實地按時到了四夷館。
四夷館門口,他們見著了一個典客丞,典客丞的臉色很奇怪,像是有人拿刀頂著他的腰眼似的。仔細一看,他身後可也沒人。此時,眾胡商也發現了一些問題——他們這些人長相雖不儘相同,有黑紅臉龐的、有高鼻深目的,身份卻都有點相似。皆是與各自邦內有些聯係、偶爾也傳遞些消息的人。
貓認識貓、狗認識狗,聞著味兒也知道彼此是乾什麼。
典客丞一一將他們引到一處館舍,這裡很寬敞,裡麵一個穿紅衣的年輕官員含笑而立,臂彎上放著一隻懶懶的狸貓,看起來舒適極了。
典客丞上前介紹:“這位是祝少卿。”
胡商們忙來見禮。
祝纓道:“客氣了,請坐。”
坐下,斟茶,誰都知道不是為了喝茶。胡商們正想找個話頭,祝纓已先開口了,先誇眾人官話說得不錯:“虧得我還要準備通譯呢。”
典客丞陪笑,他剛才被祝纓堵在了四夷館,連個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祝纓征用了地方、招了“客人”來。
祝纓已與胡商搭上了話,她對高鼻深目的一個胡商說:“官話如此?好,想是在京城已住了少年頭了吧?”
胡商心領神會,這是一個常用的勒索手法。住得時日長,就不是所謂“使團”了。他正要說些“孝敬”的話,祝纓又詢問了一個黑紅臉龐的人。她好像對這些商人十分的熟悉,也知道他們的買賣是什麼。
又問他們的生意如何,甚至說得出在皇城裡聞到的某種香料,據說是某位商人的買賣。那商人忙說:“我這裡還有的,想請您鑒賞。”
祝纓道:“我對這個並不懂。”
“都說寶劍贈英雄,名香正要給知道香的人。您分辨得出,就是與您有緣。”胡商以為自己領會到了意思。
高鼻深目的商人拍馬也不遜於人,道:“托大人們的照顧,生活過得很好,比在家鄉好許多。”
祝纓道:“都是陛下的聖德所致。”
眾胡商一齊說是。
祝纓道:“既然諸位覺得我說得有道理,那咱們以後就隻謝陛下,不必再多誇彆人了。”
她笑著掃視眾人,胡商被她如水的目光看得心頭一震,背上冒出點汗來。祝纓摸了一把貓,又說:“我再說明白一點,諸位如果求財,就認真求。如果做了多餘的事情,恐怕於人於己都不太好。人呢,都有個喜歡不喜歡的,但是品評貴人,不是商人的職責。”
胡商們大氣也不敢出,他們也會背後說一說幾個皇子,也有些人會為某王說幾句好話。隻是不知道這位少卿是怎麼知道的。
祝纓點到即止,剩下的時間就隻是喝茶了。
典客丞更是像個小媳婦,他悄悄瞪了一眼那隻睡得五迷三道的狸貓一眼,心道:你倒舒服!
胡商們都無心喝茶,祝纓很快便將他們也放生了。
於是京城中連某胡人、某番邦認為某某王待人謙和有禮、夷狄也覺得某殿下好,這樣的話也消失了。
整個鴻臚寺,就像隱形了一般。
第二天,祝纓下朝回來在房間裡坐定,打開一本書看不兩頁,便見典客令與兩個典客丞相偕而來。
祝纓笑笑:“坐。”
典客令小心地坐下,又更加小心地詢問祝纓:“已入秋了,今年正旦保不齊再有外番來賀,不知大人有何章程要下官提前預備?這兩年,總有番邦來進貢的。冬天來、春天走,大人來的時候是初夏,所以沒遇到。”
“發點錢吧。”
“啊?”
“鴻臚寺雖不窮,我瞧著,隻有幾位上官更豐潤些。這不太好。做事的是下麵的人,不能叫人寒心。”
鴻臚寺的賬主要歸王丞管,王丞本人也不太精於經營之道,細務是他手下的書吏在做。但是典客署又有一點不同,他有自己的另一個在鴻臚寺外的地盤——四夷館,人數也多,有自己的小金庫。祝纓不動鴻臚寺的,但是想從典客署、四夷館開始經營。首先,四夷館是需要撥款的,它肯定有自己的小金庫。祝纓一算一個準。
典客令仿佛聽到了高高懸起的板子落和到自己身上的聲音,啪一聲,有點疼,但終於是落下來了。祝纓也不與他廢話,隻有一句:“今天的事兒,哪兒說哪兒了,不往上。小黃,把祁主簿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