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看了孟弘一眼, 這位年輕的宦者比起前年變化不大,還是那副好看的樣子。或許更有城府了一點,不過不多。
祝纓知道他的意思, 但她從沒把沈瑛當成自己的對手, 沈瑛的手也沒伸進典客署, 祝纓自然也不會對孟弘的話有什麼過激的反應。
她說:“哦?是嗎?我與沈光華互不統屬,他的公務我也不管, 我的公務他也不管的。”
孟弘道:“隻怕不是公務。”
祝纓道:“彆人的家事就更不好多嘴了。若是衛王關心兄長, 不如直接去問沈光華。”
孟弘臉上客氣的笑有點掛不住,祝纓麵色如常。
今天, 孟弘又是以陸美的名義過來找祝纓的。祝纓回到梧州就找陸美問過了,她當時的表情很嚴肅, 開口便是質問:“憐你骨肉分離才許你回鄉, 你不但晚歸還擅自離鄉逃走,你可知罪?”
陸美還要狡辯說自己沒有, 祝纓就報上了孟弘的名字。陸美隻得如實招了,他跟孟弘關係很遠, 但是希望他能拉自己一把雲雲。兩人往日無沒有什麼恩情,近日孟弘也沒給他任何的許諾。
祝纓問清始末,就說這一次先寄下了, 將陸美給放了。
現在看孟弘隻說陸美,但又沒有實際為陸美做什麼事,便知此人是為了自己、最終可能也是為了同鄭家搭上關係。
這就沒意思了,如果孟弘認真為陸美辦成這件事,祝纓或許會高看他一眼。孟弘現在隻拿陸美當個話頭,祝纓就更加不想與孟弘有任何深交了。
孟弘是個會察顏觀色的人,卻看不出來祝纓的想法。他也知道, 對這樣的人不能逼迫得太緊。自己該說的都已經說了,祝纓的想法不可能沒有一點兒的變化。這樣的人總要有點城府,不會自己一說,他馬上就變臉。
孟弘與祝纓又周旋兩句便告辭了。
祝纓對他依舊客氣,親自將他送到門口。這讓孟弘覺得今天這一趟沒有白跑。
祝纓壓根沒把他當一回事,回到書房之後,她就叫來了項樂,讓他明天去一趟梧州會館,讓他們準備一下接待客人。
項樂問道:“是什麼樣的客人呢?”
祝纓道:“梧州的人已經在路上了,快到京城了。”
項樂懊惱於自己沒有馬上想到,趕緊說:“是。三娘那兒的鋪子也準備好了,以阿金的名義辦的。”
項安戶籍一改,也不好以自己的名義出頭,就置了一處小鋪,讓她的“學徒”阿金做個明麵上的小掌櫃,販賣一些南貨。如此一來財源沒斷,又不會被人拿到把柄。
祝纓道:“也好。再知會他們一聲,隨行的商人裡若有外五縣的人,讓佳茗去見他們一麵。”
“是。”
“從明天開始,你與三娘兩個各帶幾個人在京城裡留意消息。再往茶鋪裡去一趟,問問他們有沒有聽到什麼流言。接下來不但有刺史進京,還有番使來朝。事兒又多又雜,彆再弄得措手不及。”
老馬死了,茶鋪還在,可惜祝纓已不能經常過去了,就讓府裡的人不時去看一看。茶鋪想要將買賣長久做下去,也需要有人看顧,兩下的關係就又續上了。
安排完事務,祝纓又溫習番語功課抱一抱佛腳才去安睡。
次日到了鴻臚寺,她也沒有去找沈瑛詢問趙王的事。人各有誌,京城之中像沈瑛這樣的人並不罕見,從龍之功,無論在哪個年代裡都是頂尖的功勞,沒有人能夠拒絕。為此針對沈瑛很沒意思。
她今天也不用上朝了,比以往晚起了片刻,到鴻臚寺的時候沈瑛也來了,駱晟還沒從朝上下來。祝纓對正在扒拉著炭盆的小黃說:“一會兒請典客令過來一趟。”
“是。”
典客令正在哼小曲兒,他近來過得很輕鬆,祝纓出手之後,典客署的各種庶務比之前流暢得多,一些以往他覺得不得勁兒卻不知道怎麼弄的事,經祝纓一梳理竟都解決了。往年的大事——外番來使,今年看著準備工作也比之前順利。
祝纓一叫,他就跑了過來。殷勤地問:“大人有何吩咐?”
祝纓道:“番使快到了,盯緊他們,胡商不能亂說話,番使也不行。”
“是。”典客令答應著,心道,這話少卿已經說了幾遍了,今天又重複,可見此事要緊。
祝纓又說:“無論是誰,隻要進了典客署,都要來報給我知道。無論是誰!”
典客令生怕自己理解錯了,問道:“這個誰是——”
祝纓道:“所有人。上至天子、下至奴婢,包括鴻臚寺的自己人。切記!”
典客令覺著味兒不對,但仍是答應了。
祝纓道:“快過年了,典客署的小賬要給全鴻臚寺的人準備年禮。”
典客令笑道:“這個卻是忘不了的,以往也是以咱們典客署的名義給各位大人孝敬的。”
祝纓一點頭:“到底是老人,做得周到。”
典客令道:“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怎麼配得上大人這麼疼我們呢?咱們在大人手下,想是往年積德的福報了。”
祝纓道:“你天天說這個話,我不乾點兒什麼就覺得對不起你了。”
典客令笑道:“不敢不敢。”
說話間門駱晟從朝上回來了,他們又出去迎接,駱晟道:“今日無事。”一天又平靜地過去了。
過不數日便有刺史陸續進京,同時也有幾個小邦的使節也來了。這就是祝纓的職責了,她便對駱晟說:“四夷館又有新客了,以後我每日抽空去看看。”
駱晟也很重視,對祝纓道:“千萬安排好宿處,莫要他們再打起來了。”
祝纓道:“正要說這件事,四夷館那個地方雖然在京兆地麵,京兆府倒不好管理。以往每逢番使進駐,都有禁軍協助維持。現在也該再請禁軍動一動了。”
駱晟道:“使得。”
祝纓道:“那讓典客令寫個文,您批一下,咱們拿去請示陛下?”
“好。”
這是常例,典客令很快扒了一篇公文出來,駱晟簽了。但是請示皇帝的時候是駱晟出麵,等皇帝點頭了,再將這份公文拿給禁軍。禁軍也照例給他們先期批了兩百人去四夷館。
祝纓又對駱晟說:“這兩百人名為禁軍,眼下卻是為鴻臚寺辦事的,不可慢待了他們,不如每人每日給些補貼。”
駱晟以前沒乾過這事兒,問道:“還要這樣?”
祝纓道:“都是乾事,您體恤他們,他們也更儘心些。本來睜一眼、閉一眼的事也能為咱們看著。要是不管他們,他們也就不管咱們了,隻要番使不打起來,憑番使乾些雞鳴狗盜的勾當,他們隻當沒看到,落後出了事還是咱們擔責。”
駱晟道:“我在鴻臚這些年,竟沒想到這個。”
祝纓道:“都是細枝末節,之前也不必在意,不過最近局勢不太好。您想,之前北地有旱情,難道隻有咱們收成不好?要旱也是旱一片,番邦日子恐怕也不會好過,,隻怕他們會生事。”
駱晟原是猜她說的諸王爭儲,需要一些外番的輿論風評,要避免使節無諸王產生糾葛。聽到北地旱情,又驚訝了一下:“我在鴻臚,怎麼沒聽說過?”
“凡事等到了鴻臚,就是結果已經顯現出來的時候了。如今不過是預防萬一。”
駱晟道:“說得是。”
於是祝纓寫公文,駱晟簽字,讓王丞又撥了一筆款子來給禁軍。祝纓帶著款項,捎著典客令,一人去到禁軍裡求見,協調禁軍守衛四夷館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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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先去見禁軍的大將軍,原先的葉大將軍已經得了司儀署的招待,現在的大將軍姓阮,與阮丞是同族。阮大將軍比起之前的葉大將軍資曆上差了一些,但卻是今上登基之後提拔的一批新人之一,算是皇帝一手栽培起來的。
年過六旬終於得到了禁軍大將軍這個極重要的位子。
祝纓恭恭敬敬地向他問好,阮大將軍道:“這樣的事也勞少卿跑一趟嗎?”
祝纓道:“禁軍拱衛聖駕,怎麼能不重視呢?”
將公文阮大將軍,阮大將軍驗了,又發兵符,派張校尉帶兩百人去四夷館。
張校尉與祝纓不太熟,但是祝纓見過他,張校尉在禁軍裡也有些年頭了,三十來歲,他剛入禁軍的時候正是祝纓準備從大理寺去福祿縣的時候,因此隻有數麵之緣。
一人先點兵,祝纓與張校尉、典客令騎馬,兵士等都在後麵步行。禁軍士卒賣相都不錯,祝纓讚道:“如此威武,看著令人放心。”
張校尉道:“拱衛陛下,怎麼能夠懈怠呢?”
祝纓道:“讓諸位去四夷館實在是大材小用了,隻因四夷館是國家的事務,不合借用旁處,才要勞煩的。鴻臚寺心裡也是過意不去,特備了些薄禮犒勞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