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受傷的無辜者,算受害者如駱晟,不罰,給假養傷。
有動手的,沒得商量,打得太起勁的各家乾將免職,這一類不多,約摸十來個人。
被迫反擊而打得火熱的,商量一下,降三級。
被迫還手而沒有擴大戰局的,降三級但仍擔任現在的職務。
此外還有像祝纓這樣有“救治”行為的,以及冼敬那樣試圖阻止未果的,不罰,還是原樣。沒能控製住局麵,你們都有責任的!獎勵是不要想了的。
丞相們很謹慎,有意將東宮一係往輕裡歸,將諸王派係往重裡按。
然後由劉鬆年操刀,寫了個稿子,將這些“國家棟梁”一齊卷進去罵了個狗血淋頭。什麼深負朕恩,什麼不思報效、不能為朕分憂,什麼心中隻有私計、而無大臣體,什麼無能不去製止……駢四儷六,排山倒海。雨露均沾,誰也沒躲過。
總之,你們都是混蛋!且其中多數還是廢物。
丞相們沒有處置諸王,而是以一句“家事”甩給了皇帝。依著他們,最好是將諸王的野心統統摁死!但是明顯皇帝另有想法。
皇帝將自己的兒子們叫過來,罵了一場。罵到“不忠不孝”,太子、歧陽王都站不住了,也跪了下來。皇帝目不能視,憑兒孫們怎麼磕頭,他還是接著罵。
魯王放開喉嚨放聲大哭:“阿爹,您彆生氣啊!我再不惹您生氣了!要打要罵由您來!彆叫他們作踐我啊!參我的姻親,為的什麼?他們安的什麼心,難道還不明白嗎?”
歧陽王心裡一“咯噔”,見自己爹隻會順著請罪,忙也哭:“阿翁息怒,身體要緊。千錯萬錯,都是兒孫們的錯,這些事兒有多少咱們也扛得。累阿翁生氣,才是我們也不能承受的罪過。”
王雲鶴道:“二位殿下,且聽陛下發落。”
歧陽王住了口,隻低聲嗚咽,魯王還在說:“阿爹救我!”
劉鬆年垂下手,往歧陽王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歧陽王“嗷”了一聲。太子一連聲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歧陽王低聲道:“剛才擦著了兩下,不礙的。”
魯王也大聲呼痛。
皇帝用力拍著手邊的坐榻,藍興上前半步說:“殿下,請噤聲。”
他說話倒還有一點用,魯王的聲音也低了下去。
皇帝已經想好了要怎麼辦了,東宮他沒有罰,隻罵了他們父子不能穩定局麵。對諸王就不客氣了,品級雖然沒削,但將各人的食邑削一半。又命各人回去都要寫一篇悔過書。
諸王伏地。
丞相又向皇帝請罪,皇帝道:“不怪你們。降級罷職者,儘快選出人來補上。”
丞相遵旨。
皇帝又下令獎勵了禁軍。
劉鬆年挑了挑眉。
諸王與太子還要留下來侍疾,皇帝道:“你們不在,我倒好多活兩天。”
兒子們還要請罪,皇帝說:“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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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陽王與太子滾回東宮時已是深夜,東宮的女眷都還沒睡,陪著太子妃等著。
父子二人樣子不算狼狽,尤其是太子,見完皇帝之後經常有些不妥,今天看著咋沒什麼大不同,東宮並不很驚惶。
太子妃款款而立,問道:“可是朝上有什麼事?”孩子們也上前叫“阿爹”。
太子摸著幼子柔軟的細發,道:“無事,都歇了吧。”示意太子的姬妾子女等都散了,隻有太子妃留了下來。
歧陽王也對駱姳道:“不必擔心,我們這不都是好好的嗎?這兩天熱,等天氣涼爽了,咱們就出去看望姑母。”
駱姳強撐著睡眼,道:“哥哥朝上事情忙,不出去也可以的。我可以的。”
歧陽王笑笑:“去休息吧。”示意侍女將她帶走。
父子倆對望一眼,歧陽王道:“阿爹,舅舅的事,我想另具本請罪。”
“唉,還是我來吧,你小孩子,請罪也是無用的。”
太子妃問歧陽王道:“怎麼回事?你舅舅怎麼了?”
歧陽王道:“阿爹同阿娘講吧,萬毋著急,更不要哭鬨求情。”
太子妃惶然地看向太子,太子道:“真是不省心啊,也該受點教訓了。”
歧陽王對父母躬身,輕輕退出來。他且不睡下,坐在書房裡對著蠟燭的火苗,將白天的事仔細回想了一遍。越想越不是滋味。
萬沒想到,自己一家骨肉,竟變成了眼下這般境地,情何以堪?
以前父親是趙王,阿翁對己之關愛遠不如對先太子及堂弟承義郡王,但是己身所受之威壓也小,那就是一個可以實現無數願望的阿翁。自己要思考的是,父親是親王,“日後”自己這一支離嫡支越來越遠,要怎麼維係尊貴、不至於讓子孫漸成不起眼的遠宗,自己是長兄,弟弟妹妹也是自己的一份責任,自己要努力表現。除此之外,不須顧慮其他。
如今一切都變了。
大臣們在他的眼前打得七零八落,竟還有人趁機偷襲。怎麼能在陛下麵前失儀、怎麼敢對儲君無禮的?
魯王原本隻是一個不大講理的叔叔,對自己雖然驕橫些,但是長輩嘛,對晚輩擺點譜也是尋常。猶記小時候,這位小叔叔還總帶他一起玩兒。有一回他特彆想到禦花園玩,有人說他,也是這小叔叔仗著身份驕橫地擋在他的身前,說:“你是什麼東西?敢管我們?”
小叔叔拉著他的手,告訴他:“他們是來伺候我們的,不能叫他們反管著我們了。”小叔叔帶他去玩了一整個下午。那時是多麼的開心嗬!那時的小叔叔,個頭比他高許多,高高大大地擋在他的麵前,比父親更鮮活。
如今地位一變,“驕橫些”“擺譜”也令人如芒在背。
阿翁也不一樣了,從未如此嚴厲地對待過自己家。可憐他起初隻以為是東宮責任增多、眾人對東宮期望提高之故,阿翁還是在意東宮的,魯王過分時,阿翁也會維護東宮。
再思先太子,再想想自己與父親之間,這種滋味就更難辨了。
“陛下是父親、殿下也是父親”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本以為趙王家與太子家的差彆僅是嫡庶、是離那張椅子的遠近,哪知內中彆有乾坤。同樣的那個人,還是他的阿翁,但是冊封太子前與冊封太子後,對待他家便是兩種樣子,這又是非親身觸及不能明了的了。
所以要請陛下派內侍來“襄助”東宮事務,所以他不能擅使東宮官員。
想想自從搬到宮中之後的經曆,竟找不出什麼人可以訴說。原本,這個時候最親密的人應該是妻子。但他的小妻子,還是算了吧……
這樣的事情,又有哪一個人能夠訴說呢?
如今又該如何行事呢?
“這是比誰不出錯。”一句話突然躥了出來。
歧陽王心裡堵得慌。他想告訴自己,趙王府一向和睦,斷不會出一個魯王那樣的人物,父親也不是阿翁。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父親輕撫幼弟的樣子躥進了他的腦子裡。
一個內侍輕聲問道:“殿下,要傳膳麼?”
夜深了,是有些肚餓了,這兩年每到此時必要加一餐的。他說:“擺吧。”
極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列宮人提著食盒進來,在一旁的桌上一樣一樣地擺上了。宮女為他布菜,纖白的手在麵前一來一往,白玉雕就一般。
歧陽王很快用完加餐,一個內侍上前跪下捧上了水盆。歧陽王洗了手,漱完口見宮女仍在收拾碗碟。
歧陽王伸出手去,握住了那雙柔荑。
內侍、宮女們頭也不抬,輕而迅捷地將整張食案抬走,留二人侍奉,其餘人將門也掩上了。
燭光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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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注定有許多人會很忙。
譬如,段嬰與魯王。
段嬰已知群毆之事,連夜趕到了魯王府。
魯王正在發脾氣,一腳踢翻了一座燈座,屋子裡的燈光暗了一點,內侍們趕緊又點了蠟燭過來。
看到段嬰,魯王沒好氣地說:“看我笑話來的?”他又摔了個盤子便收手了。
內侍們心頭一鬆,段嬰一來,魯王的脾氣就會好一些。
段嬰將魯王麵上打量了一下,道:“殿下受苦了。”
“還不是那個……”魯王大口喘著粗氣,將剩下的半句用口型罵完。
段嬰道:“殿下在宮中又經曆了什麼事嗎?可以對我說一說嗎?”
魯王點點頭,將經曆一一道來,雖不能完全複述,又雜了些個人情感,大致事件還是說出來了。
段嬰低聲道:“忍一時之氣,免百日之憂。”
“忍?”魯王怪叫道,“我用忍誰?我能憋死一個太子,就能憋死第二個!”
“可惜聖體不豫。”段嬰輕聲說。
魯王沉下臉來:“你什麼意思?”
段嬰道:“殿下,您明天該給陛下和太子都上書謝罪。”
“什麼?”
“殿下想想陛下向來行事的習慣。您處弱勢,陛下就偏愛您,太子要是被排斥得狠了,陛下反而會維護太子。是也不是?今天歧陽王也挨了兩下?”
“呸!那個小狐狸,就會裝!”
“所以……請罪。告訴陛下,您害怕了,讓所有人知道,您怕太子的報複!而您,隻是性情耿直,心直口快,從來不會存心對哥哥不敬。您對東宮做什麼了嗎?沒動手,對吧?求太子大度。”他把地“報複”二字咬得特彆的重。
魯王沉著臉說:“阿爹已叫我寫個悔過書給他了。”
“給誰?”
“當然是阿爹!”
段嬰道:“兩份都要寫。”
魯王翻了個白眼。
段嬰摸出來兩個本子:“我已經寫好了。”
魯王不那麼生氣了:“行,那就這樣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