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駱晟和沈瑛在, 整個鴻臚寺的效率高了不少。再寬仁的上司在場,也不如他不在。祝纓也是個上司,自然也不能例外, 但是有她在的時候有好處、出了事她是真的有辦法能扛雷,如果非要有一個上司在的話, 大家情願選她。
祝纓總能選擇最合適的人去做合適的事, 無論是吊喪還是其他, 都是井井有條。
會食時,她也不去與下屬一塊兒吃飯害得彆人吃個飯還得來奉承她。與她一起吃飯的是祁泰,這位仁兄在彆人眼裡是個沒心沒肺沒眼色的三無之人, 在祝纓麵前倒能從容吃個飯。
祁泰的從容源於對祝纓的盲目信任, 自從被介紹給了祝纓,祝纓本人一路高升,他跟著祝纓路南下再北上,就沒有吃過虧。他也就意思意思地關心了一句:“今□□上沒事兒吧?”
祝纓沒有向他提趙蘇的事,也沒有問他想不想女兒之類,而是說:“還行, 對了, 你想過升官嗎?”
祁泰不假思索地問:“大人要升了?”
祝纓搖搖頭, 祁泰道:“那我就還是這樣吧。叫我出去對付彆人, 不用三天就得倒黴。”
三天是誇張了, 但是不出三個月就得被人排擠完了。
祝纓道:“那就先這樣吧。”
本想萬一趙蘇調不回來,祁泰作為鴻臚寺本身的官員, 可以當個備選, 推上去頂一下王丞的位置。祁泰既無意願,王丞所管又瑣碎,與人打交道的事很多, 也確實有些難處。
祁泰重新提起筷子:“哎!”
飯後,祁泰回自己屋裡去盤點雜事去了。王、阮二人陸續寫完了自己的那份草稿,各將自己給誇了個親娘看了都不敢信。
兩人都將此事看做一種機密,官場上的升遷,在塵埃落定之前是越保密越好的,你不知道背後有什麼人在盯著你。隻要沒有定論,彆人就有下黑手的機會。有人是有競爭的關係,有人是有仇,有人乾脆就是見不得人好。
人生百態,什麼奇葩都有。
所以王、阮二人都盯著祝纓的門口,祁泰一出來,沒見彆人再進去,二人各袖了自己寫的那份稿子,一邊走一邊還在心裡打著等會兒同祝纓說話時的腹稿。
呯,在祝纓門前的長廊上相遇了。兩人都不好再退,又一齊往前,有點尷尬地在門前謙讓。
祝纓在裡麵看到了,說:“怎麼了?都進來吧。”
二人進來,心中各盤算著:他來乾什麼?難道?我要不要另指一事,等大人這裡清淨了再來?
祝纓一看二人的表情,心裡已經有數了,笑道:“都是自家人,來都來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本也想將你們二人一同請來的,有些話須得與你們說開了,才好做安排。”
二人麵麵相覷,王丞道:“大人是說?”
祝纓道:“朝上的事。降了那麼多的人,必有遞補,這一批人升了之後,他們留下的位子也要有人填補的。鴻臚寺也不能落於人後,最有資格的就是你們倆了。這個你們心裡應該有數了。但事情成不成,還要看咱們怎麼做,你們要攜起手來才好。”
她故意將之前的話又簡要說了一遍,以緩解二人的不自在。
王、阮二人對望一眼,一齊說:“請大人示下。”
祝纓伸出一根指頭,道:“第一,咱們還有一點時間,他們必要先將上頭的職缺先補了,再輪到下麵的。”
二人都點頭。
祝纓又伸出一根指頭:“第二,空出來的缺位不少,聰明人也很多,過不多久必有人會想到這些缺。你們二人都是鴻臚寺的人,萬一相中了同一個職位,自己人打自己人叫彆人看笑話是假,耽誤了自己的事是真。不如省些力氣,一致對外。”
二人都說:“是。”
祝纓伸出第三個指頭:“所以,咱們要減少不必要的消耗,不要繞彎路,一條直道打通。”
二人互看一眼,起身道:“大人一言,茅塞頓開!還請大人指點迷津。”
祝纓雙掌下壓,示意二人坐下,才說:“你們都是名門子弟,家學淵源,個中關竅本也不用我多言。隻因你們都是鴻臚寺的人,我才想多說幾句廢話,以免遺憾。職位多得是,協調一下,商量著來。咱們鴻臚寺也為你們二人一起發力,咱們先前路給鋪好了,回家一說,各得其所,豈不美哉?”
近些年來,她對名門望族的了解也更深了些。一句話,兒子都比侄子親,怎麼敢說對所有族親就一定會上心?
二人雖然有靠山,但是離有求必應還遠著些,他們肯定沒那個資本天天跑到族中顯貴的家裡協調要求。既不能老是去煩人家,也不好要求人家不乾彆的,專一為他打破頭。
最好的辦法就是,這邊協調個差不多,拿出自己已經有所準備、有腦子值得栽培的態度來,這樣成功率會高很多。王、阮二人是同批有機會的,最好私下溝通一下,你想怎麼樣、我想怎麼樣,不要為爭同一個職位結下怨仇,互相拖後腿。
王、阮二人又想起立了,二人確實知道不少做官的門道,在祝纓這裡相遇心中也確實有一點不自在。但是祝纓這樣的協調,為他二人考慮到的,又是他們之前沒有想過的。名門曆史悠久,各種幕後的交易不少,但是憑他們二人是很難攤開講的。所以各自心裡,還是隻想自己。
現在祝纓出麵為他們組了一個局。
二人將不自在先扔在了一邊,阮丞道:“還請大人不吝賜教,我二人……若有機會,往哪裡去更好些?”
祝纓道:“分人。”
祝纓給他們的建議是:“你們已經是六品了,能換身衣服是當下最要緊的。隻要你們需要,鴻臚寺必為你們助力。既然是鴻臚寺的人,相關的職位會更方便一些。”
其次是二人的家族勢力在哪兒,就往哪兒去最方便。
最後,祝纓又說:“升職之後,少不了要宴請親朋,如果手頭緊,可以現在先從公廨錢裡借一些。我為你們做保,不用利息,收回禮金後歸還就行。”
二人心頭一暖,這哪是“升職之後請客要花錢”,分明是“借錢給你們跑官,跑完了還錢”。
最後一點的不自在消彌了!
二人起身長揖到底。
祝纓道:“落衙後我要將今天的事向駱大人彙報,你們的事我也會提一提。要互助,不要內鬥,好自為之。”
說完起身,一手一個將二人扶起,再將他們的手搭在了一起:“都是自己人,就算出了鴻臚寺也要互相扶持啊。”
二人都感動得答應了。
將要告退時,二人才想起來:我寫的自誇文章還沒交。一人一個,摸出文稿來雙手捧著交給了祝纓,祝纓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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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應了就會辦,翻看了二人的文稿,心裡有數。落衙後就直奔永平公主府,光明正大地說是來彙報一天工作的。
永平公主與駱晟一同接見了她,駱晟不方便挪動,與公主兩個人都穩穩坐著。
因駱晟說了是祝纓給自己“救出來”的,永平公主緩過神之後對祝纓態度頗佳。祝纓問候了駱晟的身體,駱晟道:“還要靜養,我如今又無事,累不著。”
祝纓笑問:“沒向陛下報個平安嗎?”
永平公主輕輕“啊”了一聲。
“今天早朝,陛下將我們都叫了過去……”祝纓將今□□上的事對駱晟講了,她記性很好,消息比其他人傳出來的都要全麵。
駱晟道:“今天邸報上沒寫,我正著急想知道呢。”他現在隻知道大理寺卿倒了個大黴。
祝纓道:“今天的事兒明天邸報上就有了。”
駱晟卻不傻:“邸報上沒有你說得這麼細的。”
祝纓笑笑:“對了,鴻臚寺裡還有一些事。”
駱晟道:“你辦就好。”
祝纓拿出了兩張紙:“您才是鴻臚的當家人,我理事不過從權。都寫在這裡了,您慢慢看,有什麼不妥的,還請示下,明天一早我去了就改。”
駱晟看了兩眼,失笑道:“你辦事有什麼不妥的?我就不亂管了。咦?這王、阮二位又有什麼事?”
祝纓道:“二位自到了鴻臚寺,有功勞也有苦勞。陛下讓補缺,我尋思著,萬一呢?也不枉他們跟著您忙了這幾年。從咱們鴻臚寺能走出去幾個人,說起來也好聽。門生故吏嘛!以後總有幾分香火情,見麵親三分。”
永平公主問道:“他們為人妥帖嗎?”
祝纓點了點頭:“都是名門子弟,懂道理,辦事還可以。他們的事兒還請不要對彆人講,攏共那些位子,盯著的人多著呢。”
若是放在以往,永平公主夫婦是不太在意這些事的,有人求他們了,他們視情況也幫一幫,沒人求,如果順便,也不會阻攔。現在不同了,自從女兒出嫁之後,他們就不自覺地關心一些以前不太關心的事情。
二人都表示記住了這件事。
祝纓又請示了駱晟,駱晟再三表示:“你這樣安排就很好。”
祝纓道:“那我就不打擾您休養了,等下我去沈家知會一聲,請教一下司儀署的事情。隻要沒有意外,明天落衙後我再到府上來,直到您痊愈回來。”
駱晟道:“有勞,有勞。”
祝纓對二人、尤其是公主,說了一聲“告退”,離開了公主府。
出了公主府,她又真的去了沈府。
沈瑛臉上傷了,不見外客,又心係朝堂,在家裡踱了半天的步。聽說祝纓來了,他有些驚訝:“他?請吧。”
祝纓與他有些“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祝纓從來不上他的門,突然到訪,沈瑛有些惴惴。
沈瑛住的還是剛進京時的地方,祝纓自正門而入,一路到了正堂,在主賓的位子上坐下,微微搖了搖頭。這地方,她現在倒是進來了,還成了座上賓。
沈瑛很快出來,老遠就拱手:“子璋。”
祝纓慢慢起身:“沈公。”
沈瑛請她坐下,才試探地問:“將要宵禁了,子璋這是?”
祝纓道:“沈公病著,也不能對鴻臚寺的事情不知曉,我看他們未必能說得清,便來親自說一說。”
順口將鴻臚寺的事情簡要說了,但沒有說王、阮二人。二人的事情並沒有提到台麵上來,她便將此事匿了。
又說:“司儀署的事沈公更熟悉,有什麼要安排的,隻管對我講,我去照辦。有要奏稟提示的,我可代為轉達。如果現在就有本要寫,我可以坐等沈公寫完。”
沈瑛心道,我有本,難道不會自己奏上去?還要經你一手?
他遲疑了一下,道:“眼下倒沒有什麼事。”
祝纓一笑,起身:“那好,對了,今□□上的事情明天沈公看到邸報就知道了。這幾日若還有相關事宜,我還會再來,要是沒有,我就不來打擾了。快要宵禁了,告辭。”
打定主意以後不會過來再繼續跟沈瑛通氣了。
等她回到家裡,小鬼們已經都回來了,項樂捧著一份禮單跟在後麵:“大人,公主府命人送來了些禮物。”
祝纓問道:“永平?”
“是。”
永平公主還附了張帖子,帖子上一看就是史胤的手筆,以感謝祝纓救助了駱晟為由,給祝纓送了些謝禮。公主給的東西自不會差,其中最貴重的是一整套水晶杯盞,十幾件裝在一個特製的匣子裡,凹槽都是比著杯盞的樣子挖的,連匣子都能稱得上是精品。
祝纓不客氣地收了,又寫了一封回帖,讓家裡明天給公主府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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