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鄭奕落衙之後過來看時,溫家上下已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條,本家仆人、來幫忙的鄭侯府的人,各司其職。記賬的、收禮的、吹打的、做飯的、待客的、管用器的……絲毫不亂,連各人從哪裡進、哪裡出、走哪個門都安排好了,溫嶽隻管對著哭、溫娘子隻要聽個最後的彙報以及看好財物就行了。
又有溫家一時不湊手之白布、素帛,祝纓當時就讓祝文:“去家裡各取二十匹來先用著。”祭文、墓誌之類,她也用了自己的關係,拿錢請冼敬給寫了一個。抽空還過問了溫嶽報喪丁憂的奏本有沒有寫好呈上。
然後她就坐在一邊喝茶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哭。
鄭奕張大了嘴:“豁!”
祝纓對他揮揮手,鄭奕上完了香,安慰一下家屬,躥到了祝纓的桌子邊坐下:“你這是……”
溫娘子領著個半大小子過來,福了一福:“十三郎。虧得有三郎在,他才能痛痛快快地難過。不然,他連難過都沒那個功夫了。”幾個人一同看向溫嶽,他又抱著金良痛哭了。
祝纓道:“客氣什麼?對我們不必講這些話,你且忙去,我陪十三郎在這裡吃茶。”
鄭奕也說:“聽三郎的,都不是外人。”
溫娘子答應著,攬著兒女又與一些親友應酬。
鄭奕低聲道:“他是個孝子,可惜了。要是人能再拖一陣子,一旦……他在禁軍或有功勞,掙得緋衣。老人家的後事也能再風光一些,不必你這樣微服前來幫忙,倒好能掙得鴻臚寺派員來的一個體麵。”
祝纓知道他的意思,這說的是,溫嶽是經曆過皇帝調之後仍然能留在禁軍裡的人。一旦皇帝駕崩、新帝登基,是比較有機會獲得功勞跨躍五品大坎的。如果發生宮變,那就妥妥能飛升。到時候溫嶽的母親再死,喪禮能更好看一些。
祝纓還知道,鄭奕能這麼說,就是鄭熹一方對溫嶽在禁軍之中是有安排的。溫嶽這個年紀,一貫以來的積累,就差這麼一哆嗦,他就能順利升個五品了。
現在好了,溫嶽得丁憂。什麼計劃都打亂了,溫嶽本人仕途也耽誤了。
金良那邊與金彪也看到祝纓和鄭奕,父子倆也過來見禮,他們對鄭奕很認真地抱拳為禮,又對祝纓問好。祝纓道:“坐。”
金良雙鬢已白,金彪倒是個魁梧模樣,兩人看鄭奕點頭,才坐了下來。金良低聲道:“溫大郎……唉……勸不住,孤兒寡母,又與彆人的心情不一樣。”
幾人籲歎了一陣,白誌慶、柳昌也到了,舒炎是新豐令,顯然是來不了的,但是聽到了司儀報他派人送了奠儀過來。然後是禁軍裡的將校,也有派人送奠儀來的,也有親自來的。
人一多,稍有些亂,祝纓又為溫府理了一理,再坐回去吃點心。禁軍內有不少人認得祝纓,祝纓也對他們揮一揮手,又與回頭繼續與白誌慶說話。白誌慶是禮部的員外郎,巧了,王丞去了禮部做了郎中。白誌慶於是請教一下王丞的脾性,祝纓道:“他不是愛生事的人。”
鄭奕道:“不愛生事好啊!朝上已經夠亂的了。哎,老邵也快到了吧?”
祝纓道:“也就這幾天了。”
“那能趕得上來一趟。”
閒扯到了一陣,鄭奕先告辭,白、柳等人看天色已晚,也趕在宵禁前離開。祝纓看金良也要起身,說:“金大哥等一下,我有事要托你。”
她看人少了些才起身,對溫嶽道:“我明天鴻臚寺還有些公務,晚些再來看你。”
溫嶽哭得渾身是汗,洗了把臉才啞著嗓子說:“多謝。我現在是顧不得許多了,我……”
祝纓道:“再說這些就見外了。不用管我們,我們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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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溫家,金彪道:“要宵禁了。”
金良看祝纓不緊不慢的,又看自己兒子著急的樣子,搖了搖頭。雖然不知道祝纓有什麼事要說,但是,祝纓絕不會帶著他們爺兒倆犯夜禁尋開心。
他們到了金良家,金大娘子還在等門,看到祝纓來了,站了起來:“三郎來了?”說完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得叫一聲“大人”才好。
祝纓笑道:“想大嫂家的豬蹄了。”
金大娘子道:“有!儘有的!”招呼她進來坐,又要張羅晚飯。
祝纓指一指跟隨的祝文等人,說:“勞大嫂也管一管他們。”
“放心。”
祝纓與金家交情長,祝纓道:“大嫂也來坐。”
金大娘子也不推辭,一家三口都坐著相陪。祝纓還穿著素服,金家人也沒嫌棄,她也不喝酒,金大娘子就給她上了蜜水。
三個人——金彪不敢插嘴——先聊了幾句,從想念張仙姑、祝大,又說到花姐醫治過溫母。金良對祝纓道:“今天溫大也多虧了三郎,這場後事辦得風光漂亮,三郎一向是能乾的人。要是我們,想幫忙也隻會乾些跑腿的活計。”
祝纓道:“說這些做什麼?咱們難得聚一聚,說說咱們自己。”
“什麼?”
祝纓道:“阿彪……還是九品?”
“唉……”
祝纓道:“我知道你家的來曆,府裡有什麼安排沒有?”
“正九已經很好啦,哪能事事都勞煩府裡?他又沒有什麼功勞,年紀又小,熬著唄。”
祝纓道:“要是府裡沒有彆的安排,我倒有個路子。過兩天我就往那邊府裡去,與京兆商議一下怎麼安排阿彪。”
一家三口都瞪大了眼睛看著祝纓。
祝纓道:“熬資曆也不能傻熬著,那不熬乾了?熬糊了?得設法把品級提一提,這樣遇著功勞的時候他才能挨得上。不然,白種了樹吃不到果子。”
金大娘子道:“果然可行麼?”
他們家雖然與鄭侯府上有淵源,但也確實不能坐等鄭府事事為他考慮。府裡給金良從一個家仆帶成了個六品官,已是非常好的主家了。
祝纓點了點頭。以前不好說,現在有把握了——阮丞在兵部做郎中了。中低級的軍官的管理、選拔、考核、升降,是兵部在做。
“這麼多年的豬蹄子,可不能白吃啊。”祝纓笑著說。
“哎!”金大娘子說。
金良道:“你哎的什麼呀。”
祝纓笑出聲,金大娘子也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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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第二天帶著趙蘇去鴻臚寺,先認齊了餘下的人,再辦交割。然後她就理所當然地將大把的事務都交到趙蘇手上了!
趙蘇是她帶出來的人,做事與她有幾分像,很是讓人省心。
趙蘇一就位,駱晟舉薦的那位陽丞也快到了。鴻臚寺裡已有人知道趙蘇與祁泰的關係,又有小黃等人,祝纓儼然已掌握了鴻臚寺的半壁江山。卻沒什麼人講歪話——祝纓提拔自己人,但不刻薄其他人。
柯典客就一門心思也想變成“自己人”,與趙蘇十分配合。
祝纓落衙後又往溫宅去轉了一圈,再往鄭府去。
鄭熹才從京兆府回來就聽說她到了,在書房裡見了她,彼時鄭川正在一旁伺候筆墨。
鄭熹道:“看來溫家的事兒也耽誤不著你。”
祝纓道:“隻怕耽誤著您了吧?”
鄭熹挑眉,祝纓道:“溫大郎在禁軍裡多少年了,這節骨眼兒上痛失慈母,上進的天賜良機也溜走了。”
“是啊,諸王蠢蠢欲動,”鄭熹先踩了諸王一腳,然後說,“你是有想法了?”
祝纓道:“您要在禁軍裡頭已經安排好了彆的,當我沒說。要是還沒有,請您得儘早安排了。”
鄭熹點了點頭。
祝纓又說:“想來彆人的安排也被那一場架打亂了。”朝會一場群架,武職的也有參與的,末了皇帝又把武職、禁軍調動了一番。
鄭熹道:“還有呢?”
“我在溫大家遇著金大父子倆了,您要是對他們沒有安排,我想幫金彪往上走一走。當年金大幫過我不少。”
鄭熹問道:“你要怎麼幫金彪?”
祝纓道:“他們的升遷是兵部在管,走一走兵部的門路。”
“阮?”
“是。”
鄭熹道:“好。”
祝纓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當然。你自己的事情也要上心,鴻臚寺不是久留之地。”
祝纓笑道:“我不挑活兒。”
鄭熹道:“那還往鴻臚寺裡放那麼多人?”
“不是往那裡放人,是我到哪裡,哪裡就有我的人。”
鄭熹笑罵:“大言不慚!與駱晟不要走太近,你難道想做外戚一黨?他聰明能乾也就罷了,一個菩薩,你拽不動。”
“這不是在一處混日子麼?不在一處,也就管不了了。”
鄭熹道:“邵書新後天到,休沐日聚一聚。”
“好。”
外麵來說晚飯好了,鄭熹道:“一起?”
“我又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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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書新入京的時候天氣更涼快了一點,這天不是休沐日,祝纓還是預備落衙後去他家裡看看他。
雜事都推給趙蘇,祝纓翻看邸報,忽然覺得嘴裡沒味兒——陳巒的孫子、陳萌的兒子,出仕了,起手就是正六品。
飛快地瀏覽完了全部的內容,祝纓輕輕地合上邸報站了起來。
不知陳巒放不放心孫子進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