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 菩薩 餘者不問(1 / 2)

祝纓說能應付得了安仁公主, 陳萌感慨一回之後也就丟開了,說:“那位公主的風評一向如此,你若不願意與她再多打交道, 越發狠下心來一次得罪個透了,叫她以後不好再得寸進尺總拿這些事兒來煩你就是最好了。”

說著, 他自己也有一絲懺悔,他年輕的時候, 也是個會“得寸進尺”的人。很快他就懺悔完畢了,他那時多大?安仁公主現在都幾歲了?

陳家父子在祝家吃完了飯, 祝纓將他們送出了門去,對陳萌說:“近來陛下催魯逆的案子催得急, 你的旨意下來了, 我未必得空去府上道喜。”

陳萌道:“你我之間何必說這些?你且應付好眼前局麵, 咱們以後才能長久無憂。”

祝纓道:“好。”

父子倆走了,祝府一家子又回到了廳上,廳上已經收拾好,祝纓道:“這些日子事兒多,你們也沒有去上學,功課丟下了沒有?”

林風傻眼了:“啥?還要……”

蘇喆橫踢了他一腳, 把他給踢得消了音。

祝纓道:“過來,交功課了。”

一個一個地考, 蘇喆、祝青君、祝煉的功課都不錯,林風就馬馬虎虎了。他滿頭汗地說:“我、我武藝也練了的!”

祝纓道:“是嗎?出來。”

林風被拖到小校場裡挨了一通揍, 挨完揍,他放心了。交了這一回功課,就是之前的事都揭過去了,接下來跟上了老實溫習功課就行了。

接下來, 祝纓又把家裡的隨從們挨個兒考了一遍,官話都說得不錯了,字也還行,書就參差不齊。要考武藝時,胡師姐道:“大人,我來吧。”

二十個人,胡師姐先把兩個領頭的祝文、祝銀打了一頓,再讓他們倆往下打。一層一層往下考,人人挨了一頓打。林風咧嘴笑了:“明天咱們一塊兒練吧。”

祝纓看了他一眼,道:“你就隻練這個?明天把書接著背。”

“哦。”

蘇喆文科不錯,沒挨打,打算明天拉著胡師姐補一補。當眾出醜就不必了,她說:“阿翁,你兩天沒回來了,明天還得忙呢,快休息吧。”

祝纓道:“不急。”

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祝纓道:“家務要再理一理啦!”

升了官之後,家裡的一些事情也就與以往有了一些變化。祝纓先是問項樂、項安,這兩天又收了些拜帖,得問一問近期的訪客的情況。此外一是賬目的問題,這些日子收了些禮物,得妥善處理,二是要過年了,府裡上下得發點福利,再給大家漲點工錢。

項安又為府裡置了兩處鋪子,又置了貨棧、田產之類,項安道:“京城能人太多了,看不準的也不敢下手。”

祝纓道:“做得不錯。”過年得給項安一個大紅包。

項樂則是彙報了一下與會館有關的事務,現在有兩個梧州會館了,需要平衡兩處的關係。兩處的特產有重合,項樂於是拉上蘇喆,給兩處會館做個中人,兩家訂了個攻守同盟,要漲價就一起漲、要降價就一起降。

祝纓笑道:“很好。”

接著是重申了家規,家裡的事不許往外說,門禁要嚴,但是對上門的客人每個人都得禮貌客氣。要求可以不接受,但是表情一定得和善。

最後,祝纓說:“都休息吧。”

“嗡”一聲,大家都跑了,生怕散得晚了再被抓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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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祝纓醒過來,窗外非常的亮,這是不對的。她驚了一下,起身推開窗戶,發現又下雪了。

縮回來穿好衣服,廚下熱水也燒好了、飯也做好了。全家都跟著爬了起來。

林風打了個哈欠,抓著烙餅咬了一口,聽祝纓叮囑“下雪了,你們從南邊來的,彆玩雪著了涼。”忙說:“我會小心的,我會小心的。嘿嘿。”

蘇喆有點惡心地看著他說話往外噴了餅渣,說:“阿翁,今晚回來了嗎?”

“嗯。”

“我晚上會交功課的。”

林風嘴裡的烙餅頓時不香了,筷子上挾的醬肉也掉回了盤子裡。

祝纓吃完飯,對項樂說:“等會兒把信發回家去。”

她升了,得給爹娘請封,南邊家裡也該換裝了。而且做了大理寺卿之後又抄家,現在手頭也不緊了,不需要家裡再千裡迢迢往北方運錢帛了。相反,她還能往那邊送些東西呢。這次隨信得送些衣料配飾藥材之類。

項樂道:“一會兒我就去辦。”

項安道:“今天雪大,咱們也不出門,師姐陪大人出門吧。”

祝纓道:“行。”

胡師姐道:“正好,我也活動活動筋骨。”

吃過了飯,祝纓等人騎了馬往皇城去,此時天還沒有放晴。

到得皇城,今天沒有正式朝會,還是集合去哭靈。宮裡哭靈按著時辰來的,趁著還沒開始,祝纓將駱晟拉到了一邊:“有件事兒,我想您得知道一下。”

駱晟忙問:“什麼事?”

祝便將安仁公主要東西的事兒給說了,安仁公主給了張單子,除了珊瑚樹還要珍寶,除了珍寶她還要田莊。

駱晟臉上微紅,道:“我不知道這件事兒,這也太……你還在忙著,案子還沒結,她就……”

祝纓道:“殿下的心思我能明白。不過呢,這個事兒要是問我,哪怕辦案的不是我,我也不建議這麼辦。不如直接同陛下講,過了明路,何苦官鹽當了私鹽賣?”

駱晟解釋道:“當時婚事急,沒準備周全,現在是家裡想給孩子添鋪陳,怎麼能向陛下討要呢?”

“那,我再說明白一點?公主有什麼東西不是陛下給的呢?魯王府的東西,那也是陛下的。不經陛下就動,不好。”

駱晟喃喃地道:“這、這……”

祝纓望向先帝梓宮,駱晟也跟著看了過去,一瞬間,福至心靈。駱晟道:“我會勸阿娘的。她也是著急了,阿姳的冊封至今未至。”

祝纓將這一家子的事在心裡劃拉了一下,沒再把這事兒往深裡說,隻說了一句:“那件事,何必著急?陛下又沒說要反悔。什麼鋪陳?您就算從此一文不再給,她該是什麼身份就是什麼身份。”

已經說了很長的時間了,哭靈開始了,兩人各歸各位,哭了一陣兒,禮畢,祝纓還得往禦前去彙報案情。

她每天都控製著向皇帝彙報的信息量,以保證每天都有話講,免得皇帝挑剔。彙報完了,又向皇帝說:“陛下,大理寺還缺人,已與吏部協調在補了,但是少卿的人選非臣與吏部可以擅自決定的。”

皇帝是個對朝政不嫻熟的人,便問在場的人:“諸位愛卿有什麼人舉薦麼?”

當時眼前有六部九寺京兆禁軍的許多人,鄭熹就舉薦了施鯤的兒子施季行。施鯤不發表意見,說自己要避這個嫌。王雲鶴沒有反對,因為施季行也不算是個廢物,且他在外任上,就算接到任命往回趕,以祝纓的效率,等施季行趕到,案子也就隻剩下個尾巴了。

隻要施鯤把兒子點透,施季行跟著混個收尾的功勞就行。

其他人也都不反對,這事就定了下來。

祝纓接著聽他們說話,也有一些調動,陳萌果然調去了太仆寺。皇帝了解的事不多,不多會兒就冷場了,皇帝就讓散了。

祝纓跟在人群後麵往外走,施鯤特意留了一下,對祝纓道:“季行就托你照看啦。”

“不敢不敢,隻要您彆怪我累著令郎就行。”

施鯤笑道:“隻管支使他!也好學些本事。”

祝纓恭敬地低頭,施鯤對她這個樣子很滿意。

應付完施鯤,太子又過來找祝纓:“大理寺的案子,今天要做什麼呢?”

祝纓問道:“殿下打算做什麼?”

太子道:“我年輕,沒經過這些事,看你怎麼辦,我跟著學。”說著,他自嘲地笑了笑,又補充說,他現在除了在皇帝麵前儘孝,也沒彆的事了。“便是在阿爹麵前,阿爹要問案子,我也得有得回呀。東宮現在又一大家子住在那裡,也不都是我的人。也沒詹事,也沒正事,在那裡做甚?不如辦點正事。”

祝纓道:“那先去大理寺看看?”

“好。”

大理寺依舊是忙,接著審案子,接著盤賬。又列了一長串的名單,祝纓與太子都不意外,魯王得先帝盛寵近二十年,要是沒點兒投效的人散在各地,反而說不過去。林讚指著其中一個人的名字說:“這個人可惜了。”

太子看過去,也點頭:“是他。唉,阿爹還曾說他有風骨也有德行,不想竟然附逆。”

祝纓也看到了這個名字,此人是一個外地知府,以前也是個小有名氣的文人,品德也還過得去。林讚知道他,是因為此人曾在京城遊學謀官,太子知道他,是因為太子他爹還是趙王的時候就喜歡這些。

現在卷進逆案,再喜歡恐怕也不喜歡了。

祝纓對牛金道:“去,把他斷過的案卷調過來我看一下。”

太子道:“不錯,若是枉法,當撥亂反正。”

很快,案卷調了過來,祝纓打開來看了一下,此人治下沒有很多的惡性案件,如果照著案卷所述,判罰倒也還允當。

太子道:“竟還有點能耐。”

祝纓道:“名字先記下,這個先往後挪挪。眼下還是魯逆。我要的刺客訊息呢?”

左丞把一張寫了刺客姓名、籍貫、地址的訊息拿了上來,祝纓對太子道:“臣一會兒就會同京兆去拿人了,殿下還要去審問一下嫌犯麼?”

太子擺手道:“不了不了。拿刺客?”

“對,抄了他的家。臣曾奏報過陛下,要釋放些奴婢的。這裡頭有些人被魯逆拿來收買刺客了。得追回來。”

太子道:“哦!差點忘了還有這些人。我也一同去。”

在整個案子裡,刺客、禁軍不明就裡的士卒這些動手乾活的反而是最末流的,魯王才是威脅最大的。所以打一開始,祝纓盯的就是魯王,主持審問的是魯王,是他的妻舅,是聞禕,是周遊。其他人她幾乎不自己去審,都放手給下麵的人了。

太子、皇帝對刺客的興趣也不大。

祝纓問道:“殿下,您這一身,不太方便。”

太子非常的遺憾,他是死者的親孫子,這身孝服在這個時候脫了,失禮數,穿出去,穿幫。隻得遺憾地說:“那我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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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出城就去京兆府找鄭熹,跟他要人去抓人,順便還要一個戶曹下麵的書吏跟著,給人把戶籍當場就給登記了。

鄭熹道:“你可真是個活菩薩!”

派了人,又點了衙役,會同大理寺去拿人。

這些刺客裡,也有住在京城的,也有在城外莊子上住著的。也有死了的,也有被活捉的。當時因為圍觀的百姓不少,竟沒人能夠逃走,有三個人落到圍觀百姓手裡,被你一拳我一腳的給打廢了。

這事兒也不能怪百姓,太子在他們家附近被行刺,大家也得吃瓜落。不如把這些人打死算了。

祝纓等人先去京城東南角的一處坊裡辦第一件,這裡的人還不知道同自己家有什麼事。衙役大力拍門,一個婆子開了門聲音發顫:“來了來了?”

打開門一看,婆子呆住了:“你們是誰……大官人,我們這裡可都是良民!”

衙役也回了一句:“是不是良民,不是你說了算的!”

一行人一擁而入,裡麵出來一個小娘子,穿著件月白的小襖,下麵是藍色的裙子,頭發梳了起來,臉上都是胭脂,擠出點笑來:“不知……”

下麵衙役先問是不是張三的家,答是。再問是不是魯王府的舊奴婢,胭脂都蓋不住這小娘子臉上的蒼白。

“那就是了!帶走!”

又問這婆子是不是魯王家的,婆子道:“他們每月給我五十錢,我來幫工的。”

祝纓道:“讓她們收拾包袱,先帶回去,慢慢問。房子封了。”又問這小娘子有沒有父母。

小娘子眼神亂飛:“沒、沒有的……”

祝纓道:“記下名字,先帶走,一會兒給她立個戶。”

一個上午,她把京城的幾個家都給抄了。其中一個刺客竟還有妻兒,也收受了魯王送的美女,一家子正在鬨著。元配是個粗糙婦人,美人兒也不是吃素的,一個拿著掃帚要打狐狸精,一個關起房門來在裡麵叫罵:“你個黃臉婆子留不住男人,還有臉鬨我?”

祝纓也不跟她們廢話,都拿了,暫關到京兆府的大牢裡,等候發落。

中午還趕得及回去哭一場靈,下午又出城去城郊。

在城郊,竟遇到個“節婦”。

一個削瘦的小媳婦兒,抱著刺客的老娘說:“我既做了他家的人,死也是他家的鬼。”

那老婦人也回抱著小媳婦兒說:“我的兒,以前是我錯待你了,以後咱們相依為命。”又罵祝纓等人喪良心,要強搶民女。

差役們大喝:“你這賊婆子!你兒子行刺陛下,你還敢辱罵朝廷命官!那個婦人,你走是不走?!”

小媳婦一個勁兒搖頭。

差役們看了個目瞪口呆:“還有不要做回良民甘當賊妻的?”

小媳婦不哭了,從老婦人懷裡掙脫出來:“官人說什麼良民?”

“那個,發還你父母,沒有父母的就給你自己立戶,還發錢遣散啊。”大理寺的老人們很自然的說。

祝纓乾這個很熟練了,凡不是在冊的官奴婢,她都儘力給人放走。這麼冷的天,這麼一關,得有幾個熬不過凍死病死的,得提前放了。這一回她連魯王府買斷了的奴婢都要給放了,在官府冊上的,算皇帝和朝廷的“私產”那個她現在是真的放不了。

小媳婦當地一跪:“求大人救小婦人脫離苦海!這鬼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就很妙。

祝纓問道:“你剛才……”

小媳婦道:“那也不想回魯王府啊!”那兒現在都啥樣了?

聽得周圍的人哭笑不得。

他們在城外轉悠了半天,趕在關城門之前回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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