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嶽道:“七郎安排白、柳也是看到這個了?”
祝纓點點頭,對鄭奕道:“京兆府還在手裡沒丟,彆氣。”
鄭奕笑道:“知道,比明升暗降強。”
大家都笑了。
邵書新的兒子也剛好到了麵前,孩子不到二十,五官端正,稱不上俊美但也看起來順眼。祝纓等人又都給他見麵禮。
邵書新笑道:“現在給了,新年的壓歲錢是不能少的。”
祝纓道:“你這把賬算得,從來都比彆人精。”
大家又都笑了。便是對堂兄,也不免要做戲誇張一點的。
溫嶽道:“三郎也是,會算賬。”
鄭奕道:“你們兩個,今番都是涉險博來的。你在宮外、他在宮內。要我說,彆人先放放,那個卞行,還叫他安然無恙,咱們是不是太是非不分了?這筆賬得清算清算了吧?”
祝纓道:“告他的狀子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鄭奕笑道:“就怕路上不好走。”
“告給禦史的。當地士紳告。”
主要是河東縣,那地方與吉遠府原本同屬南府的,河東縣與內三縣的人多少有些姻親關係。找個告狀的人還是比較容易的。
大家再次笑了,儼然一群背後算計人的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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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自己出門,祝府門上陸續有了不少人來拜訪了。先是大理寺的左丞等人。
左丞想升從五品,祝纓也給他報上了。左丞從來都是個識趣的人,備了一份厚禮過來:“大人府上是不缺這些的,多少算是下官的心意。”
又有小陶等人,丁貴又與大吳父子過來,大吳的兒子跟著小吳到任上,過年押送禮物回京。這一家子姻親都是靈醒人。老黃小黃也要登門磕頭。
然後是鴻臚寺的柯典客,他也將晉升的希望給放到了祝纓的身上。沈瑛是指望不上了,駱晟也是心不在焉的。趙蘇頂用,那還不如直接找祝纓。
此外又有一些吉遠府的士子,譬如今年的貢士,吉遠府也有,還是祝纓認識的,是她做梧州刺史的時候選入的官學。
考試選出來的未必就是真的最優秀的,但是前四十名一定是整體裡的中上。
祝纓也關切了他們的生活,又問住在哪裡,回說是住在會館。祝纓又給每人送了十貫的盤費。
到得正旦,她又隨眾入賀。
禦座將斯文的趙王襯成了一個賣相不錯的皇帝,眾人舞拜。宣讀改元、大赦等等的詔書,這也就意味著一個新的時代正式開始了。
皇帝居高臨下,心中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升起。他抬一抬手,藍興唱:“起——”
皇帝的手在空中不知怎麼的不舍得收回來了,他伸手向前在虛空中抓了一把,像是把目力所及的天上地下之間統統收入了掌心。
一切都嶄嶄新的,偌大的帝國,現在歸他了。
先帝固然英明,然而年老之時也未嘗沒有亂政。他正當壯年……隻要官員們都用心辦事,必能成就一個盛世!
皇帝的手不舍地收回了袖中。
然後就是賞賜了!
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過新年,皇帝既心疼又大方地賞賜了所有人。祝纓得了彩緞、腰帶、金錢等物,除了皇親國戚及丞相,第二撥就算她這樣的人了。
不枉早起挨凍。
朝賀完皇帝,再賀太子,等到從宮裡出來,已經是下午了。
祝纓回家換了衣服,開始處理拜年的帖子。看了看都有誰給自己送帖子了,以往都是認識的人,現在大部分是不認識的人。也有認同鄉的,也有認“晚生”的,還有與大理寺有生意往來的商人。
不少帖子都隨附了禮物,項安與祁泰在家裡忙個不停,祁泰道:“本以為由青至紅已是登天,由紅至紫,這才算是、算是開了眼界呀!”
升了之後,祝纓再要往外送禮的地方沒有變多,收禮的來路卻多了許多。項安道:“庫裡快放不下了。”
她哥準備這個宅子的時候,她也覺得不算小了,哪知沒跟上大人升職的速度。大意了!
祝纓道:“再說吧,還得往外送呢。請客也得花錢。”
往年她家就自家人在家過年,現在得開始設宴了。大理寺的下屬來拜年,得招一下。鴻臚寺的,她也要管一天的飯。再在家裡請陳萌等同鄉朋友,又是一天。再來邵書他們商量好了,連同白誌慶三人,都往祝纓府裡吃年酒。
家裡沒有女眷招待堂客,祝纓就讓蘇喆和祝青君出麵,項安、蘇佳茗等人襄助。蘇喆號稱“女孫”,祝青君又有姓氏,場麵倒也撐住了。有人暗中猜測,祝青君是不是祝纓的侄女之類。
祝纓還得抽空往鄭侯府上去拜個年,王、劉、施三相家裡也不能忘了。又有一些熟人處,譬如廣寧王府。祝纓都不穿她的那身紫袍,統統是一身新做的青綢麵的皮裘,裝得很嫩。
到鄭侯府上就與金良等人劃拳、射鵠。到了廣寧王府,鄭霖笑吟吟地等她來,鄭霖的長子已經能滿地跑了,孩子跑過去把她的腿一抱,張口就叫了一聲“舅舅”。
祝纓解下順袋,整個兒放到他的胖手裡。
廣寧王府的賓客都看在眼裡,暗道這孩子是有個好娘,比彆人省了多少事。
從這些府邸裡出來,祝纓又繞了遠,往老馬的茶鋪裡去看一看,卻見茶鋪還關著門。上麵貼了張紙,寫著“回鄉過年,正月十五開市”。
沒到十五,朝廷就開了印開始辦公了。
祝纓要做的還是把一些田產歸還苦主,除此之外,她在朝上一言不發。
施鯤還在督造帝陵,說話的時候不多。王雲鶴念著正月,也不怎麼說話。劉鬆年正在準備休致,奏本都寫好了,隻等出了正月就遞上去。
他仨不說話,底下也沒幾個人說話,都等皇帝安排。給皇帝乾冷場了。
皇帝也不知道這個時候要乾什麼,去年這會兒他才當太子,雲裡霧裡,也不記得先帝做了些什麼了。
皇帝道:“各部各寺,將職責寫來報上。”
大正月的,給六部九寺派了個寫彙報的活兒。六部九卿一齊答應了。祝纓把這活兒推給了施季行,施少卿的爹是丞相,乾錯了有人兜著。且寫個東西,施季行乾得來。
施季行謙遜了一回。祝纓道:“你也是新到大理的,就當自己也熟悉熟悉了。”
施季行慨然應下,這個活計不難,抄抄儀典,再把去年辦魯王案的總結給抄一抄,弄個拚盤就懟給皇帝。至於大理寺具體辦案的一些內情,施季行知道得不多,就算多,也不告訴皇帝。
誰會把自己乾活的底細通通招供給上司呢?
其餘各部的心思也都差不多,皇帝,知道個大概就得了,他要是什麼都知道了,下麵的人還怎麼乾活?主要是這個皇帝資質一般,孔子弟子三千,也隻有七十二賢者,皇帝屬於剩下那兩千九百多號人裡的一個。很難給他變成英明君主。大臣們希望他垂拱。
竇尚書就要寫天下戶口、田畝的減損,寫受了災,但是自己很努力,把賦稅給收齊了。竇尚書還挺能乾,額外把天下各州的簡要情況都派人給抄了下來。什麼某州田多少、人口多少……全是枯燥的乾貨,沒有半點生動得讓想看下去的內容。
姚尚書就要寫考核官員的標準之類,全是廢話。
每個人還都寫得特彆的長,你寫八千字,我寫一萬字。
趙蘇在肚裡把駱晟詛咒了八百回——這活又落到他頭上了。沈瑛有意去寫的,不幸正月裡又死了人,沈瑛隻好又去吊唁,深深地覺得自己這個職位是真不吉利。
把他們寫的這些東西攢起來,能湊成一本《會典》加《會要》,事實上,很多內容也就是從這些書裡輯錄出來的。夠皇帝看了打八百個盹兒的。
各人陸續交上,正月也過了,祝纓把地也發完了,大理寺正式地閒了下來。
祝纓每天在朝上混日子,看著皇帝的臉一天一天地麻木下去。
李侍中是皇帝潛邸時的老師,皇帝召了他來講解這些內容。李侍中對皇帝道:“這……都寫在這上麵了。”又勸皇帝,讀書要沉下心來,做學問是沒有捷徑的。
待皇帝把這些東西讀完,對著手治國也沒有多少感悟。好在他是皇帝,決定要試一試手。他先要調趙王邸的一位官員去做吏部侍郎,從整頓官員入手,接著,此人就被參了,還是鐵證。
禦史把證據都擺上來了,於是作罷。
皇帝想把宮室修葺一下,先帝最後的時光又瞎又病,幾乎不在後宮裡,後宮不少地方都有所損壞。先帝嬪妃們搬走,新君的後妃搬入,有些地方就需要維修。
工部上奏:“方值春耕,不合濫用民力。”
戶部報:“去歲稅賦艱難,當以內藏維修。”死活不出錢。
皇帝想賜幾處田莊給皇後的兄弟,這位仁兄之前跟魯王的妻舅鬨了一場,可吃了大虧,皇帝要補償。丞相出來了,王雲鶴道:“這些都是民田,陛下為天下主,豈能因愛而損百姓?”
就沒有一件順的!滿眼都是不合意的!
皇帝說一句,大臣們有一百句等著他,皇帝壓根兒理論不過這些人。倒有一個人必能辯倒這些人,可惜,一入二月,劉鬆年遞了奏本,要休致!
太子站在朝上,一會兒往上看、一會兒往下看,心道:黏得膠手?
不!這就是個巨大的蠶繭,捆得人不得動彈!
太子有些同情自己的父親。
直到皇帝說:“我的次子已經十四歲了,是時候封爵開府了,丞相且為我分憂,為他挑選王傅、屬官。”
什麼鬼?!太子僵住了,他的二弟弟是庶出,年紀小還沒封爵,所以不在朝上。一旦封爵了,就能上朝。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還沒有詹事府呢?憑什麼他先開府有僚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