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5. 相忍 一切早有痕跡。(2 / 2)

祝纓放下筆,與他一同往外走,邊走邊問:“可知道是什麼事麼?”

小徒弟道:“丞相們與鄭侯、冷侯、竇尚書在禦前,仿佛聽說是北地戰事不太好。”

祝纓心道:我的機會來了!

一路到了禦前,舞拜,皇帝道:“虛禮免了!”

祝纓拜了拜,起身,掃過了在場的人,看到太子也在場了,心道:這又是怎麼了?

她安靜地等著這些人誰來起個頭,她好往下接。

皇帝道:“你可願去北地?”

祝纓準備了下肚子的話,被他這一句都悶了回去,她說:“隻要陛下吩咐,臣不挑活兒。不過,究竟是什麼事呢?”

皇帝短促地笑了一聲:“不知道什麼事就敢應下了?”

祝纓道:“隻要是國事。”

皇帝輕歎一聲:“你們說吧。”

祝纓的目光在幾人身上劃過,等他們說話。鄭熹道:“北地,敗了。”

祝纓輕吸了一口氣。

王雲鶴道:“你的大理寺卿不變,兼安撫使、采訪使,安撫北地、檢查刑獄和監察州縣官吏。事成即歸。”

祝纓道:“是。”她心裡是有疑惑的,之前北地是整頓過一番的,怎麼又要重頭再來?那前番整頓是白乾了嗎?

她說:“隻有我一個人嗎?恐怕乾不過來,且要查當地,也不能全倚仗當地的官吏。再者,北地正在興兵呢,若與兵士發生衝突,怎麼辦?”

皇帝道:“你這兩日寫個條陳具上來吧。”

“是。”

皇帝擺了擺手:“你們去議!”把丞相們支走,再把祝纓留了下來要再囑咐幾句。

祝纓安靜地聽他說:“知道你此去是要做什麼麼?”

祝纓道:“維係。無論戰局如何,地方上不能亂。”

皇帝道:“弄清楚邊軍究竟是什麼成色!”

“是。”

“你的忠心,我一直都是知道的,用心做,我必不負你!”

祝纓隻得再拜。

“要用什麼人,你隻管說,不必非得經過政事堂。”

“是。”

“去吧,去政事堂,聽聽他們怎麼說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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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向至尊父子一禮,再去政事堂。

此時,氣氛依舊沒有緩和,好在已經同皇帝講過了,大臣們更加有把握了。鄭熹道:“悄悄的,先不要聲張,能按下去最好。”

王雲鶴道:“確實不該引起恐慌。”

祝纓到了政事堂,見人都在,先問好,再問:“北地已經到了必得派人去不可的地步了麼?派兩個禦史不夠?”

“不夠。”王雲鶴說。情況有些複雜,想到祝纓還見過累利阿吐,又任過地方,王雲鶴也認為派她去比較恰當。派個能乾的,打頭摁住了,比添油強。

鄭熹往前推了兩頁紙,祝纓接過了一看,道:“這上頭等於什麼都沒寫。”

鄭侯道:“已經寫了很多了,這群蠢貨已經找不著北了!連自己還有多少人都不知道了!”

祝纓一想,好像也是這麼個理兒,她又說:“既要安撫,總得給我點兒東西吧?我不能去騙百姓說沒事兒了吧?還有,官員怎麼處分?安撫怎麼安排?錢糧、人事……”

鄭熹道:“會給你的。”

祝纓問道:“我不懂兵事,邊軍,到底可不可靠?這乾係到我要怎麼做事。”

冷侯沒好氣地說:“起先看著還成,如今竟是個武備鬆弛!冷平輝這個小王八蛋!”

祝纓道:“我明白了,我這就回去準備。先把大理寺的事務交代了,再寫個條陳。”

鄭侯起身道:“我也須得回家準備了。”

眾人各自散去,祝纓回到大理寺,叫來施、林、祁、趙等人,將事務分派了一下:“我要離開一陣子,先這麼著,等我回來。咱們大理寺不應承彆的事。”

施季行道:“大人要離開?為什麼?”

祝纓道:“現在不能說。”

幾個人心裡有點發慌,祝纓已經走了。

她先回了家,家裡也在準備中秋節,祝纓道:“不用準備了,咱們要離開了,打點行裝吧!林風呢?小妹呢?青君她們也都叫來!項安,把京城的事留給阿金吧,她也是時候獨當一麵了,你們倆也跟我走。這次走得遠,多帶些厚冬衣!不要問!去馬場把胡馬準備好。”

她自己也得打點行裝,此外還有一些事情要托付。她打算把趙蘇夫婦留在京城看家,這次不帶祁泰了,祁泰年紀已經很大了,又有兩個半學生也學出師了,太危險的地方也不宜過去。

家裡忙了起來,蘇喆等人飛奔回來,聽說要往北方去,都很高興。蘇喆道:“我正想去看看呢!”

祝纓道:“莫急,莫喜,吃苦去的。”

祝青君道:“不怕!”

“收拾行李去!雜七雜八的東西不用帶。”

“是!”

到得落衙後,鄭熹那裡派了金良帶了帖子來把她請過府去,祝纓帶上胡師姐等,又到了鄭府。

金良一路護送,這次鄭侯父子都在場了。

鄭熹道:“事情緊急,你有分寸,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我把金良派給你!”

“我可用不起五品武官。”

鄭侯道:“聽我的令撥!”

祝纓道:“您不如給我一句實話,在政事堂不能說明白的,在這兒應該能說明白了吧?官軍真的這麼糟糕了嗎?當年可不是這樣的。我在梧州的時候,各族可也是敬畏官軍的,那個時候的官軍……”

她突然頓住了。

鄭熹問道:“怎麼了?”

“那個時候的官軍,已經頹喪了,我當時還不覺,如今想來,一切都是有痕跡的。十幾年前尚且不敢擅動,北方比南方好些,可十幾年後的今天恐怕也……我當時怎麼就沒有想到呢?十幾年了,我果然還差得遠!”

當時梅校尉等人就是約束手下不跟“獠人”起衝突的,當時她還挺高興,扯虎皮當大旗,兩頭騙。就沒想一下,邊軍不凶悍意味著什麼。

可是……

“就算承平日久,也不當如此啊!”祝纓喃喃地說,“當時各族好像還很怕官軍的樣子。”

當年朝廷還能動用大軍跟“獠人”打得有來有回的,最後朝廷不是戰敗,而是“不劃算”,打不動了。“獠人”也沒占到便宜,各家都死得挺慘的,都窩進山裡了。仇恨要過個二十年才能淡掉一些,朝廷當時並不是不能打的。她才能借機空手套白狼套了好大一片地盤來。

鄭熹道:“豈止是你?我們也……”

可是王雲鶴看出來了,一看出來就動手整頓,還是晚了。

鄭侯重重地歎氣。

祝纓看了他一眼,突然福至心靈:“先帝……”

鄭侯用力咳嗽了一聲:“天下太平,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是應該的。”

先帝是個合格的皇帝。

老將懂軍事的都得退一退,可不就沒人能馬上看出來了嗎?沒人管,又遇上太平年月,就懈怠。

她當時還高興呢,朝廷沒有重兵在南方,她可了勁兒的作。現在想想,一切早有痕跡。隻恨自己當時太年輕,心裡隻有福祿縣、隻有梧州、隻有自己的退路,沒想到十幾年前看到南方的皮膚瘙癢,十幾年後北方鬨得要斷手斷腿了。

我還傻乎乎的種地、種果子、跟他們一文一文地攢銅錢。

祝纓抬起左手蓋在眼睛上。

“子璋!”鄭熹抬高了聲音。

祝纓放下手,眼圈微紅,道:“我懂了。君侯有事,還請及時行文予我。我到北地會相機行事,不會讓您一個人扛的。”

鄭侯的聲音裡也滿是感情:“好,好。”

祝纓道:“我回去寫條陳。”

鄭熹點了點頭:“好,金良你也準備去。”

祝纓微低著頭走出鄭府,對送出來的鄭川道:“留步,回去侍奉君侯吧。”

“三哥一路順風。”

祝纓扳鞍上馬,眼中一片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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