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笑道:“好。”
她也向皇帝要幾個人,比如陳放。陳萌的孝期還沒滿,陳放能出來了。有陳巒教著,平日裡看他行事不也不差。同時,她又向皇帝說明了要把蘇喆、林風、卓玨等幾人帶走,因為用著順手。
這些人都得有個職務,得是“主簿”、“掾”之類,實在不行,帶個“郎”、“校尉”的散官銜跟著辦事也行。她得把架子搭起來。
皇帝也都答應了。
王雲鶴道:“事不宜遲!”
祝纓道:“行李已經準備好了,給我旨意,現在就能出發。”
皇帝笑道:“卿真國之砫石!”
祝纓當他在胡說八道。
鄭熹道:“今天都什麼時候了?你再準備一下,不日啟程。”
“是。”
說今天是假的,她出行怎麼也得“持節”,領了旨意不算,還得帶儀仗之類。金良領了二百人要跟著,祝纓硬是給減到了一百:“帶的人太少不安全,帶的多了一路吃用太招眼了。隻要精乾的百人就好。”
她還得跟陳萌說一說,要把陳放給帶走。
陳萌沒想到祝纓來了這一手,驚訝之餘道:“你還真是不客氣。”
祝纓道:“彆廢了,你上了年紀了,他還年輕。我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但是鄭侯已經出手了,以後不會太難。他與我同行,不會太危險。累是會累一些,或許還會生病,但隻要熬過來。他從六升五,能早好些年。乾不乾?”
陳萌道:“乾了!”
“今天就把行李收拾好,隨時待命!那些風雅累贅的東西,一樣不要帶!可以帶幾個健仆,出行不能講究。厚冬衣要準備,車馬要隨便準備丟棄……”祝纓說了一串的注意事項。
陳放道:“全聽叔父安排。”
他答應得痛快,祝纓也很滿意:“等我的信兒吧。”
今天果然是走不了的,明天也走不了,祝纓得帶著人去挑趁手的兵器。武庫打開,金良幫著挑兵器。祝纓又選了些手-弩、箭-支。
金良道:“帶這個?要補箭的。”
祝纓笑道:“我還能用得了多少?帶兩箱就得。”
金良道:“這家什看著像是省力,上箭的時候也是費勁的。”
祝纓道:“那你再幫忙選些弓矢。咱們這一路,不定會遇到什麼呢。”
金良不再反對,轉而認真挑選。祝纓又問他座騎、甲胄之類,金良道:“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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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忙了一天,即使是她也覺得有些倉促了。如果隻有她一個人,提著包袱就走了,反而隨從們的事雜且多。
她往劉鬆年府上去道彆,劉鬆年道:“多帶兩條被子吧。”說著,又拿出一本手記。
祝纓道:“這是什麼?”
“我去過那兒,那兒過了中秋之後,說冷就冷了。仔細凍掉了耳朵。”
祝纓笑道:“好。”
劉鬆年又將她仔細看了看,說:“好好的做個人,不要給彆人牽馬墜鐙。”
祝纓笑笑:“您瞧我,一鼻子倆眼,是個人模樣吧?”
劉鬆年作勢抬手,還是沒落下,祝纓又說了:“您府裡原本的那些人……等我安頓了下來,興許得找您借。”
劉鬆年道:“我不管那個事。那兩個小鬼要是有熟人,你自問他們去。”
“哎!那我走了。”
“去吧去吧,煩人的!”
祝纓沒有去見王雲鶴辭行,隻請劉鬆年轉交了一張名帖,上麵沒有特彆的內容。
劉鬆年收下了,說:“你真是不自由!早點長大成人就好了。”
祝纓向他一躬身,轉身離去。
這回不再去任何一個地方,她直接回家。門房上,祁泰白著一張臉,等著她。
祝纓問道:“乾嘛?”
“太、太、太、太……”
祝文從他的身後冒了出來:“大人,東宮來了!”
祝纓道:“冼詹事有沒有一同來?”
祁泰直接搖頭。
祝纓快步上前,卻見太子一身常服,身邊一個管家模樣的是郝大方,兩旁兩個健仆樣子的人。
祝纓先拜太子,她拜得太流利,太子真心想扶她不行禮的,手伸出去,她已經滑了下來。太子隻得沉下手去撈,動作像是抽搐了一下。
兩個人客套完了,祝纓請太子上坐。
太子也請她坐下:“大夫事務繁忙,是我打擾了。”
“殿下白龍魚服,必有要事。”
太子道:“是為大夫送行,大夫出行之日,我未必能親臨。”
“殿下太用心了。”
太子搖了搖頭,道:“當此之時,用心的是你們。如今朝上紛爭不斷,肯用心做事的人太少了。用心做事,又不懷私情的人更少!你是其一。”
“滿朝忠良,殿下何出此言?”
太子道:“兩年了!總能看到一些事。王相公是賢人,他也不免要為了依附他的人而與人相爭,因而耽誤一些事。鄭相公麼……嗬,是個能乾的人,可惜能乾的不是地方。”
祝纓道:“他們是被人裹挾了。鄭相公前些年就說,一些紈絝鬨得不像話。王相公更是君子,隻可惜……一旦仲尼複生,儒生們最想做的恐怕就是毒啞他,擺在那兒,放著,當牌坊。”
太子忍不住笑了,郝大方等人都聽得吃驚,這麼拿孔子說笑,是有些出於他們的意料的。
“互相裹挾罷了。這些人,黏得膠手。”太子說。
祝纓也笑了:“這四個字,還是從鄭相公處聽來的。”
太子道:“你願意從泥潭裡跳出來嗎?”
“殿下何出此言?”
太子目光灼灼:“君子小人,真偽難辨,但是誰做了什麼事、做得怎麼樣還是很清楚的。你看不上務虛的人,如今,我便與你坦誠相對,將那些膠粘的東西扔到一邊,重開天地,如何?”
祝纓道:“您是太子,是儲君,應該有自己想法。您這不是讓我跳出來,是把我往裡按呢。這是隻有天子才能承諾的事。”
太子垂下了眼瞼,道:“我當為父分憂。”
祝纓道:“為臣者食君之祿,都會擔君之憂。”
太子指著北方,道:“現在不是虛文禮節可以應付的局麵!現在的變法,可行嗎?”
“哪裡來的變法?”
太子沒有被為難住,說:“王雲鶴就是在變法,不過他不說而已。王與鄭,已然是黨爭了!沒錯,他們是被裹挾的,但我要的不是這個!人與人的利益並不總是一樣的,有爭鬥沒有關係,我要見到實效!他們鬨了這麼久,就鬨出個人命官司,鬨出個潰敗?這不是我要的!”
祝纓問道:“殿下覺得我就能做到嗎?”
太子道:“你務實。”
“他們如果不務實也走不到現在。”
太子道:“他們的將來在哪裡呢?被裹挾的人,自己都掙紮不出來!”
祝纓點了點頭。
太子問道:“你可以嗎?”
祝纓道:“我願一試。但請殿□□諒、信任兩位相公,他們不是不想國家好。”
太子取下自己腰間的一顆佩珠送給祝纓:“這還是我做世子的時候,從先帝那裡得到的。當時先帝寵愛東宮、溺愛魯王,他們的好物不計其數,這個在他們麵前算不得什麼,於我卻是稀世之珍。”
祝纓道:“這如何使得?”
太子道:“願君平安。”
祝纓雙手接過了這顆佩珠。
太子緊張地盯著她,祝纓從容回看,沒有感激涕零、沒有對天盟誓、沒有許諾永遠,隻是安靜地看著他。
太子沒來由一陣安心,這是他認知裡的祝纓。雖然有些不滿足,希望能夠得到更熱烈的反應,但這是祝纓,這個反應就合理了。
太子如釋重負,對祝纓道:“此去北地,前路多險,不要被他人左右,我與陛下等你的好消息。不耽誤你準備了。”
祝纓將他送到門口,太子道:“留步。”不讓她出門。
祝纓站在門內看著他拐了一個彎,祝文探頭看了一看,回來低聲說:“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