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與先先帝不同,先先帝能玩得轉各方勢力、各方勢力都認他,新君這攤子也不行、本事也差點兒。就不能玩這麼大,得老老實實按規矩辦。像她祝纓,就認認真真地認準了“南士”、“獠人”,暗中培養女子。不去跟鄭熹搶什麼勳貴,也不往清流那裡硬蹭。
“天下需要安定而不是紛爭,哪怕是朝堂上會有紛爭,也絕不能讓恐慌蔓延到民間。朝上鬨得你死我活,都不算事兒,因為爭鬥而折騰百姓、弄得下麵百姓有怨言,受損的必是陛下,大亂就在眼前。
無論是抑兼並又或是開科取士,所有的一切,都必是安民,而不是擾動。
算來差不多是三十年前,曾經有一個大案,龔劼一黨被清算,自上而下伏法、被罷、被降者數以百計,但民間晏然。前兩年,還隻是地方上查出幾個不稱職的官員,就能讓鄉紳自殺鳴冤。
這就是差彆。”
“然而兼並不可不抑,賢士不可不進。必有一爭。”
“那就讓他們爭。隻要把這些爭鬥都控製在這京城之內,於您、於天下,就沒有什麼大礙。接下來,您無論做什麼,也都是這個意思。新取賢士或任地方,也是一樣的道理。”
祝纓將雙掌掌心向上,托起一張小案,穩穩地端住了。
皇帝豁然開朗!
他的祖父教過他,對大臣要不偏不倚,明麵上說,天下之主當然是要公平公正,陰暗地想,這也是帝王心術之製衡。世有陰陽,帝王之心也有兩麵。但祖父確實沒有教過,壓製不住、平衡不了怎麼辦?
祝纓給了他一個適宜他執行的方案:選一個可靠能用的,維持住,再談其他。
皇帝虛心地問道:“接下來我該做什麼呢?”
祝纓將小案放下,雙手一攤:“那就不是為臣子的可以‘教’陛下了,臣也隻能說,選賢與能,親賢臣、遠小人。誰是賢臣、誰是小人,得您自己去決斷。臣子看到的,與君主看到的,是不一樣的。”
郝大方聽了半天,心道:您這半天,說了跟沒說一樣。
皇帝卻若有所思。
祝纓見時間不早了,起身告退,皇帝也沒有強留。
郝大方心中十分好奇:這究竟是有用,還是沒用呢?
看皇帝的臉色,好像是比較滿意的了。突然,皇帝對郝大方道:“宣陳萌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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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離開大殿,仍舊是回戶部辦公。
春耕是一件,此外又有一些災情也需要戶部協調。有的地方報了災,得留個檔,到了十月算賬的時候也好有個依據。
她並不知道新君與陳萌已經聊上了,更不知道冼敬此時正在受難。
冼敬沒有在政事堂,自從丞相多了之後,各人也有了調休的機會,今天他在家,也必須在家安撫一下“自己人”。
拜相變相地鞏固了他在清流中的地位,卻也不是一勞永逸的。正因拜相,許多人對他的期望又增加了一層,內心對他的要求也變多了。
他拜相的日子很短,自己人給的壓力卻是不小。
冼敬拜相後沒有搬家,還住在原來的府裡,府邸看著簡樸,卻是朱紫盈門。朱紫之外,又有許多青綠,也是人頭攢動。這些人極有禮貌,躬身行禮,眼中卻都透著熱切。
“相公,餘兄等人,能夠回來了吧?”
這樣期盼的目光刺得冼敬垂下了眼瞼:“我自有安排,趁此機會,正可讓他在地方上曆練一番。不經地方,終是不美。”
這個理由說得過去,士人們又活躍了起來,都想在他麵前表現一下自己。也有消息靈通的人,說:“柴令誠放言,柴令遠也要複職了!這等紈絝,竟也能立於朝堂的!相公,不能讓他們得誌呀!他做的非法的事多了,豈能讓他們再禍害百姓呢?”
“相公,聽說,吏部那裡還是把蘇喆的官職給定下了,要派去禮部。這豈不是禮樂崩壞了麼?如何能忍?!既是蠻夷,就讓她回家做蠻夷去!既入華夏,就要遵循禮法!相公難道也要縱容她嗎?”
“相公,蘇喆是祝尚書的人,祝尚書,誰不知道是他是鄭相公的人?他們如此胡作非為,都該退位讓賢!相公要是怕了他們,我們自向陛下上書理論去!相公若是縱容,就恕晚生也要對相公無禮了。”
冼敬的腦子嗡嗡的,不是他非得盯著蘇喆不放,他放過了蘇喆,就該有人不放過他了。
冼敬沉下臉來,道:“休得放肆!梧州地雖偏僻,亂起來也非百姓之福,朝廷何惜一官?”
被他訓斥的人還不服氣,當麵沒敢與他爭執,到得晚間,冼敬的侄子冼珍卻來告訴他:“他們聚到霍家去了!”
霍昱,禦史中丞,官階不高,將將衣緋,卻是個敢言之人。他所治的學問與王、冼沒有淵源,與冼敬是沒有同門之誼的。但卻又是個“寒士”,且佩服王雲鶴之為人,他也是當年陳、施、王三人選出來放到地方上曆練的人之一。
以前有人將他算作“王黨”,後來以為他是冼黨。連冼敬也覺得他是自己人。
但是現在……
冼敬的太陽穴一抽一抽地,他說:“備車。”
他又何嘗不知道這些人難以管束?個個心中都有“道”,一言不合就放肆狂言也是有的。
這些人是沒救了的,不如去重選些純真的年輕人,從頭開始培養,就像當年老師將祝纓等人外放出京一樣。雖然眼下是用不上了,但是還有“以後”呢!
“去楊府。”冼敬說。
楊靜的手上,可是有許多好苗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