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驚訝地看著霍昱,心中充滿疑惑:這是要乾什麼?
霍昱與冼敬有些疏遠,這事兒祝纓是知道的,但是楊靜一門心思的教學生,跟黨爭又有什麼關係?楊靜與冼敬也不親近啊!國子監學生出了事,總要給楊靜時間去查明原因、善後。這麼著急歸因楊靜,是什麼意思?
楊靜這個人,也不結黨,也不就朝政發表太多的議論,說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跟戶部要錢。自打祝纓自覺給錢之後,他連這個事兒都很少在朝上講了。
孤身在京,潔身自好,私德也很好,不蓄妓妾,也不奢侈鋪張。他甚至比劉鬆年還和氣!
不是說不能把學生不得誌的問題歸咎於楊靜,而是這個事兒,以霍昱的出身、立場來說,不太應該當朝把楊靜樹成個靶子打!
此外還有姚臻,姚臻算是鄭、冼兩黨相爭時的中立派,哪怕霍昱現在不能說完全是個冼黨,他也與姚臻沒有什麼直接衝突。祝纓覺得,比起參姚臻,霍昱參她的可能性還更高一些。
但是霍昱卻偏偏參了這兩個人!
皇帝也有點詫異,問道:“可有此事?”
楊靜的臉色非常的難看,他出列奏道:“確有學生自縊而死,卻非被人謀害。”
姚臻也出列,說:“聽聞有此事,確是自經而亡,沒有疑點。”
霍昱卻說:“怎麼會沒有?!楊靜治學,也是順者置諸膝,厭者摒諸淵!他於國子監中考核,所出題目頗有偏向!”
說到學問,祝纓就更不便插言了,她看了看冼敬,隻見冼敬的嘴唇抿成了一道線。再看看嶽桓,卻見嶽桓目光顯難得陰沉了起來。再看王叔亮,王叔亮的眼睛也透著生氣。
皇帝道:“著大理寺詳查。”
祝纓熬到了散朝,見嶽桓等人湊到了楊靜身邊,自己也踱了過去。她也不說話,就聽他們說什麼“學派”之類。很快大致弄明白了,就是這個死了的學生,所治之學與楊靜是不同的流派,彼此的意見相左。
楊靜選學生去推薦做官,當然是要推與自己意見一致的人。這學生眼見無望,留下遺書控訴楊靜排斥異已,然後上吊自殺了!
嶽桓道:“國子監不推,他還有彆的路子,這以死相逼,心胸也太狹窄了!難不成他進了國子監,師長就必得給他一個官做嗎?!可笑!”
楊靜沉聲道:“我也有錯。”
“怎麼能這麼說?”
王叔亮也低聲說:“此事恐怕有蹊蹺,且莫灰心,待大理寺查出來再說。”
祝纓這才說了一句:“不錯,這人死得奇怪,一會兒咱們聊聊。”
楊靜低聲道:“門戶之見,沒什麼好奇怪的,”又說嶽桓和王叔亮,“子璋天真爛漫,你難道不知道?”
然後他又給祝纓解釋了一下,這些讀書人,這個“道統”之爭,是能打死人的。一個學生,因為觀點的不同,拿命來碰他,並不是什麼詭異的事。
楊靜這一派的觀點雖然是不錯,但是也有與之相對的觀點,這個祝纓就弄得不是特彆明白了。她自己的經史學得雜亂,主要是聽了王雲鶴講了點。在梧州的時候,也是薅了王雲鶴的文章讓學生背,學的與楊靜等人也不一樣。但是她的學生們有她護著,不大用討好彆的師長就能有個出身。
劉鬆年對她最大的用處是識字歌,並不是教授這許多的學問。
蘇喆等人雖四處求教,但受祝纓的影響,她們隻管“有用”就行,不在乎你是什麼派的,什麼好用就拿來用。挑挑揀揀地學,紮心的內容她們就權當放屁。
祝纓是一個楊靜入京前甚至不知道楊靜的人,現在讓她馬上整清種種學術也是有些難的。她想了一想,轉去先找陳萌。
陳萌雖然也算是紈絝出身,但是現在這個情況下,或許是最客觀也最能給她捋清楚事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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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去找陳萌,嶽桓也不客氣,去找鄭熹了。
政事堂裡,丞相各自到了自己的小房間,祝纓與陳萌兩個獨處之後便向他請教。
陳萌詫異地道:“你怎麼也糊塗了?誰教出來的學生聽誰的!誰出題考學生,考出來的必是知道自己心意的。以此為準,選出來的學生步入仕途,其政見也就自然與誰的一樣。這哪是學術流派之爭,這是權位之爭!”
他就很奇怪了,他們一直以來不就是做的這種事嗎?弄與自己意見一致的人當官、升官這事,自從他管吏部就乾得更加明目張膽。怎麼祝纓還問?
祝纓頓悟!
“我……我以為他們……做學問的……艸!”
大意了!
陳萌難得見祝纓有這麼純真懵懂的時候,不由失笑:“你這個樣子可真是難得。”
祝纓卻笑不出來了:“如果是這樣,隻怕楊靜要壞了。”
“怎麼就壞了?”
“那是他的學生,學生以死明誌,他的心裡恐怕會過不去……”
“不至於吧?不是他親傳弟子。”
祝纓搖了搖頭:“他身上的君子味兒比彆人重。”
陳萌道:“那還等什麼?讓裴談仔細查明死因!”
祝纓心道:難!死因?要是我布局,隻要告訴這個學生,你的死是有意義的……他能真自縊。查到哪裡都是自·殺。
陳萌道:“莫愁,小小年紀就氣量狹窄,陷師長於不義,便是自殺,又能如何?”
祝纓心中仍然不安:“再看看吧。”
陳萌道:“又天真了不是?姚臻難道會袖手旁觀?案子交給大理寺,他也不會坐以待斃的。京兆府按自·殺結案,他要自保,楊靜也就能順便脫身了。”
“但願吧。”
“你自己的事呢?今年可快過去了,你先前說的那個事,可要上緊了。”
“放心。”
祝纓問明了楊靜的處境就告辭了,出門遇到鄭熹親自把嶽桓送出來,四個人碰了個正著,互相打著哈哈糊弄過去。
嶽桓去禮部,鄭熹卻看著祝纓越看越有趣:祝纓又說中了,冼敬這些人,自己就會內訌,追求“純粹君子”。
怪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