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注定是不能好好地處理他自己的家事了——顧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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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再次見麵,顧同有點小尷尬。這處宅子已經在收拾行李了,顧同先問:“你,真打算走了?”
“對。”
顧同道:“你,等我兩天,我也與你一同南下。”
“不用了,”趙蘇說,“我南下還有舅家,你南下做什麼?開私塾教學生?還是有人給你安排了新的官做?”
“當然不是!”
“那你南下乾嘛?”
顧同口氣有點不好:“當然是追隨老師……”
“你不情不願的,還是覺得她不合你的誌向。你永遠記著她瞞了身世做了丞相,你覺得這是錯的。如何為難自己?留下吧,魯尚書人不錯。京裡同鄉也需要有人照顧。你夢裡是三代之治,是家國天下,你不甘心。聖人之言,又是女子與小人難養。你自己沒想明白,不要強求。這是義父說的。”
顧同瞪大了眼睛:“她……”
“她當然會為身邊的人著想。”
“我……”
“你沒有告密。”趙蘇說。
顧同鐵青著臉:“我還不至於出賣恩師。”恩師二字他說得異常的彆扭。
趙蘇笑笑,命仆人取出一封信:“這是義父寫給魯尚書的信,你有難處的時候,拿著這個給他看。”
顧同猶豫了一下,趙蘇把信塞到了他的手裡:“拿好了。我這就要走了,也不與大家告彆了,免得為大家惹眼,你代我說一聲吧。”
“好。”
趙蘇這才有功夫把自家的事處理了。
第二天,他就不去上朝了,先去貨棧,取了幾大車的東西。貨棧的人又指著另外幾口箱子,道:“這是府裡吩咐的,您取那幾樣的時候,就把這些也給您。”
趙蘇先打開來檢查了一遍,裡麵都是些服飾、玩器之類,是京城眼下最時興的樣子。一個箱子裡還裝了字畫,鄭熹仿佛真的有心讓祝纓在梧州也過得如在京城一般。趙蘇也將東西一並帶回。
回家吃飯的時候,家裡又有人登門——金大娘子與兒子金彪來了。
趙蘇客氣地接待了母子倆,問道:“不知有何貴乾?”
金彪是陪母親來的,隻管看金大娘子,金大娘子躊躇道:“就是,聽說您要走了,來看看,看看,就當是看到三郎了,害!是三娘。您不會怨她吧?”
“當然不會!”
金大娘子放心了:“她東西都送了人,自己回去怎麼過活?家裡大哥大嫂年紀也大了,這些個請您捎給她。”
她讓金彪取了一小匣的金子過來:“她是個會過日子的人,就是沒本錢,有點兒本錢就能翻身的。這些不多,好歹能用。千萬捎給她,她一定能過好,到時候您也是有功勞的。她不會虧待您的。”
趙蘇道:“我們有錢。”
金大娘子道:“小京官兒日子難過,都說地方上富,也得分在哪兒做官。她又到南方做縣令去了,上一回就得京裡給衣服給鞋才能穿得光鮮。捎去吧,就當我算還她的馬錢。”
趙蘇想了一下,接了,金大娘子露出舒心的笑容來,起身告辭而去。
趙蘇歎了口氣,把匣子給收了,也一並放到了行李裡。到了天黑,正要準備休息,又有人來了——這回是個比較生的人,周娓。
周娓孤身一人,背著個小包袱就來拍門!
趙蘇看到一個中年婦人,背著包袱跑他家裡來,好懸沒當是什麼騙子。虧得武相、崔佳成做過蘇喆的老師,連帶的女卒與蘇喆也算點頭之交,趙蘇對外甥女還算關心,將這些人都認得,才沒有讓人將她趕出去。
周娓進門先說:“是大人許我追隨的!”
趙蘇眉頭一皺,周娓趕緊向他解釋了獄中發生的事情,又說:“今天邸報上說,要授大人縣令,我就知道這就是她說的要去哪裡找她了。可是我不認得路,您要回鄉,總是順路的。我不是累贅,也會洗衣做飯,還會……”
“好。”
“啊?”
趙蘇道:“她已經告訴過我了,既然來了,就先住下,我明天還有些事。後天你與我同行吧。”
周娓笑道:“好!”停了一下,又說,“多謝。”
次日趙蘇又整整忙了一天,第三天一大早,城門一開,他就帶著自家仆人連帶著捎上了周娓,離京而去。沒有人給他送行,趙蘇也不在乎,先去城外接上妻兒和祝纓等人。
周娓內心忐忑,邸報上說,祝纓已經到了梧州了,她這一路就全與生人同行,心裡也是沒底的。一切的不安,在進了院門之後就沒了,她的心跳開始加速!她的腿開始發麻了!
祝纓一身道袍坐在樹下,身邊一隻肥貓,正安閒地看著林風與郎睿過招。
周娓的喉嚨像堵了一團棉花,輕輕地叫了一聲:“大人!”
祝纓看了過去,對她點了點頭,周娓背著包袱跑到了她的坐榻前:“我、我來了。”
祝纓看到趙蘇對她點頭,道:“那咱們可以動身了,這一路可不好走啊。”
“我走得。”
“好。行了,你們倆,停手吧,咱們準備回家了。”
郎睿怪叫一聲,蘇喆道:“噓——”
現在還不能讓人發現祝纓仍在京畿。
一行人無聲地收拾好了行李,裝車,祝纓雖然有馬,且不能騎,與祁娘子等人坐車。趙蘇雖辭了職,卻不是被罷免,品級還在,一路仍能使用驛站,但是祝纓要避人耳目。
他們計劃從水路回去,一則載人載貨多,二則上了船,祝纓也能從容些。
周娓覺得很滿足,一路上需要她做的事情很少,她就陪在祝纓的身邊。沒事兒的時候就看著祝纓樂,祝纓道:“怎麼了?”
周娓笑著說:“以往總看不出來,其實,現在也不大看得出來……”
她有許多話想跟祝纓說,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隻好見一樣就提一樣。樣樣都是誇的。“這貓真肥。”“她們都聽大人的,您治下有方。”“蘇小娘子本事很大……”之類的。
祝纓也由著她去,祁娘子又拿著針線過來了。鄭府給祝纓的那些衣服之類太奢華了,祝纓現在還穿著道袍裝道士,越往南天氣越熱,祁娘子就動手給她再縫兩件薄一些的。拿過來比著她的尺寸。
周娓又對她產生了好奇:“您早早地在大人身邊,怎麼不做官呢?”
祁娘子笑道:“我不成的,我不成的,大人先前也說來,我是做不來。”
周娓還想勸她,祝纓對她搖了搖頭,周娓憋得想跳起來,一個沒忍住,決定出艙房透透氣。推門就將門推到了林風的臉上,林風捂著鼻子:“誰?”
周娓也嚇了一跳:“怎麼樣?怎麼樣?”
亂了片刻之後,幾個人將祝纓的艙房給塞滿了。
祁小娘子看趙蘇也來了,很自然地問他:“你們這是要做什麼?那我出去。”
“不用。”趙蘇說。
祝纓問道:“怎麼了?”
蘇喆眼睛晶亮:“往梧州去敕封您的使者已經上路了,是陳家二郎!這豈非正好?我們就想,到下一站,就派出兩個人先回去,聯合五縣,共同推舉您做梧州刺史!等陳二到了,咱們也準備好了,讓他把我們五縣的奏本帶回去!”
說著,她們幾個年輕人狡黠地笑著:“讓朝廷再敕封一次。您做了刺史,大家都高興。”
林風道:“我與丹青回去吧。我爹最狡猾了,得我去賴。”
山雀嶽父當然比較狡猾,因其狡猾,就不可能因為一個十年沒見的兒子賴皮而答應這樣一件大事。
不過,祝纓還是答應了,她說:“好。”
山雀嶽父不一定會聽兒子的,但一定會防範朝廷。祝纓隻要不與朝廷一心,他樂見其成。
趙蘇看著傻樂的林風,搖了搖頭,不去戳破他的英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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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一站,林風與路丹青下船,轉快馬回梧州。
待到祝纓等人換船、轉車馬陸路,到吉遠府界的時候,驛站裡已經有許多人在等著她了。
人們穿得五顏六色,祝纓在一群人裡看到青色衣服的花姐與一身大紅的蘇鳴鸞,扶著紫衣黑裙的張仙姑站在人群的正中央。
看到親娘了,就算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