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再往西,拿下那一片,好與西番接壤,與朝廷可以形成包夾之勢、鉗製西番。我做節度使,下設兩三個州,不為過吧?新設的州,就要有說法了。梧州,自然也可以在征戰之中,變變規矩。”
趙蘇越聽越興奮:“那可真是……”
“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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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祝纓起了個大早,穿好衣服,祝文已經笑吟吟地與兩個姑娘抬著水過來要給她梳洗了。
祝文道:“數咱們起得早。”上朝的人家,在早起這點上是很慘的。
祝纓道:“她們呢?”
“她們,哎,來了!”
張仙姑也是起了個大早,與花姐跑了過來。張仙姑問:“睡得怎麼樣啊?”
祝纓道:“好極了。”
“真的?”
祝纓道:“真的。”
母女倆說了些閒言廢話,杜大姐又把早飯拿了過來,殷切地說:“大人,嘗嘗我的手藝吧!都是好的!包子挑的最新鮮的肉,煮粥選最新的米,水用打的清泉水,糖也是用潔淨的白砂糖。”
杜大姐一片誠心:“都是好的!”
張仙姑忙說:“我精神不濟了,花兒姐又有外頭的事忙,這家裡還不夠你忙的?今天就算了,以後彆下廚了。”
花姐道:“是,交給他們。”
杜大姐道:“我還不放心哩,不過,小巫可以。”
花姐的臉終於顯出了痛苦的樣子,祝纓目視她,花姐道:“王大娘子是個顧家的女人,樣樣來得,廚藝也很好。爹娘強的,給兒女都辦好了,兒女就不用會這些了……”
杜大姐道:“小巫不一樣!她選料仔細,也用心。”
祝纓抬手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確實是新鮮的。
吃完了早飯,祝纓與花姐到前院去。院子裡黑壓壓的一片人,昨晚能一起吃飯的人都到了。
花姐先請祝纓到中間坐下,再說:“彆業,本就是她所建。如今正經的主人回來了,就該聽主人家的。”
祝纓道:“我才回來,還是你來,我先看看。大家都安心,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我保大家平安。”
倒也沒什麼特彆的,最主要的是祝青君的任務——安全。藝甘家的人時不時會搗個亂。具體怎麼乾,花姐不懂,祝青君很懂,於是就都交給了祝青君。
山中彆業沒有複雜的大事,很快開完了會。眾管事散去,祝纓卻又要與頭人們再開會。
頭人們起得晚一些,蘇喆是起得最早的,與蘇鳴鸞兩個起來,一處嘰嘰喳喳說話。等到其他人也起了,才一同來尋祝纓。
這一次,正堂上的氣氛就嚴肅了不少。
路果首先說:“大人已經回來了,咱們要怎麼對付藝甘家?就算要等秋收後,也得有個說法吧?”他與喜金家離藝甘家比較近,受影響比較大。
祝纓道:“當然是先給他遞個信兒啦,先禮後兵才是正途。”
蘇鳴鸞明知道祝纓不是個純然的好人,但一想到當年她也沒有馬上就同意要幫著打郎錕鋙,反而勸和解,又覺得祝纓還是原來那個人。
路果卻有些怏怏。
趙蘇接過話頭,道:“興兵是大事,要聽從調派,打仗的兵是要吃糧的,還要用刀用槍,這些都怎麼出呢?”
按照山裡的習慣,就各家商量各帶自己的人、糧、武器裝備,然後開打。兵法、調配之類,配合度不高,經常是各自為戰。所以幾十年前才被官軍打得慘,死了許多人,靠著死人和地理惡劣,才磨得朝廷也不想繼續消耗了。
但趙蘇說這個話,卻不是全是為了改進打法,而是說:“姥要做刺史,刺史府就要建起來,不如都由姥來指揮,兵也交一些上來、糧也交一些上來。”
山雀嶽父的神色變成了懷疑,連蘇飛虎也不安地咳嗽了兩聲。蘇鳴鸞故意問道:“然後呢?”
趙蘇道:“然後就是打,贏了之後按功領賞,加官晉爵。”
郎錕鋙疑惑地問:“姥都回來了,還能升官嗎?怎麼升?還要回那個朝廷去?”
趙蘇道:“小妹,姥在北地乾的什麼?”
蘇喆眼睛一亮:“節度使!”她高興地給各人解釋,節度使是個什麼意思。說著說著,她也想明白了:“對哦!隻要拿下的地方足夠多,就可以再分出去一個州,這樣就有兩個州了,州上再有節度使。”
聽得頭人們也都理解了!
他們都說:“好!到了要打仗的時候,知會我們一聲就好。”也就不再問什麼計劃了。山裡打仗,一般也不會提前幾個月做太周密的計劃。
不過他們還不能走,要等陳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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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枚沒幾天就到了吉遠府,祝纓一行人拖家帶口還是坐船,本應走得更慢。陳枚帶著精壯的隨從,竟來得還晚了幾天。究其原因,不外是這趟差還是陳萌極力爭取的!
皇帝、朝廷,越想越不對味兒,一口氣實在難以咽下,在敕封上就要給祝纓個小難看。怎麼著也要派個使者去給祝纓先數落一頓,敕書也要多寫幾句警告的話。這事兒陳萌就不能答應,又要把自己兒子派過去。
這一爭就浪費了一些時間。
陳枚一路上內心也忐忑,他從來不怕事兒,不過要麵對的是祝纓,他還很怵。
進了吉遠府,就看到許多識字碑。他為人機靈,本地半生不熟的官話,在他耳朵裡漸漸能分辨出點意思,不像隨從們,“連官話都聽不懂”。
徐知府又向他告狀,訴說了祝纓回來當天的盛況:“他們都護著她!我哪裡敢動?”
陳枚假笑著說:“您才是一方官長呀。”
徐知府擺手道:“您不知道,山裡那些個……他們帶著土兵……他們……”
陳枚嘴角直抽抽,覺得自己這一趟不會太輕——他那個倒黴催的爹還給他另外派了兩件任務,一、探望兩個人,二、問問祝纓能不能當那張字據不存在。
陳枚不想罵長輩,卻真心實意地在心裡把沈家祖宗八代都罵完了。
沈瑛犯蠢,他跑三千裡的腿兒,還得從“祝叔父”手裡要一張字據?
陳枚看著徐知府的樣子,心道:你這才到哪兒呢?要不咱倆換換?
徐知府哭訴完了,又要招呼陳枚:“小地方,又無醇酒美妓……”
“哎,不用不用,那些個就不用了!家父不喜歡這些。”
“陳相公果然家風端正。”
“通知梧州吧。”
“好好!”
梧州這地方就跟外麵不一樣,它沒有驛路,也沒個正式的刺史府,不先通知一下來人接,陳枚一頭紮進去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真是難為他們,之前也不知道每天的賦稅是怎麼收的……
陳枚嘀咕著,在府城轉悠了兩天,聽了好些個“祝大人明查秋毫”之類的故事,被一個傻乎乎的小男孩兒收了他一包糖的報酬,給他引到了一個廟裡:“喏,就是那裡了!拜一拜,聰明的!要是有信不過的人做交易,都在這兒,就都老實了。”
終於,趙蘇和蘇喆來了。
陳枚與他們倆是熟人,三千裡外再次相見,心境也與當時不同。
這甥舅二人看起來精神比在京城還要好,尤其是蘇喆,眼睛裡的光蓋都蓋不住。
陳枚與他們一同騎馬進入山中,這裡的山很磨人,許久也不見一戶人家,路過一個寨子,人也少,吃穿等等,皆不是陳枚這樣出身的人能夠覺得欣慰的。
這些人說的話,陳枚就完全聽不懂了,看著眼前的人,樣子像人,但是形貌又彆有奇怪的特色,衣服、首飾也不同,差點以為是“擬人”。
陳枚對蘇喆道:“你回到這樣的地方來,還適應嗎?”
蘇喆笑問:“我回家來,有什麼不適應的?”
“呃,是我冒犯了。我以為,你久習禮儀已文明開化,會不習慣……”
蘇喆笑道:“我不但是蠻夷,還是女人,您說的什麼文明開化,與我有什麼關係呢?在這裡,我是頭人的女兒,以後這一片,從咱們進來的那個界碑,你要再走兩天,才能走出阿蘇縣,這個阿蘇縣,是我的!
‘文明開化’連姥那樣的人都不能留在朝廷,我的本事比她差遠了,如果在京城,我的下場比她要糟糕一萬倍,‘文明開化’是要剝奪我所擁有的榮光的。這四個字,可真是每一筆都是刀,刀刀砍在我身上,刀刀見骨。我怎麼選,還不簡單嗎?”
趙蘇悠悠地說:“我是蠻夷,處境比她好些,可也沒那麼好。這裡,整個梧州,都是這樣。”
陳枚無奈地道:“我家與叔父通家之好,咱們以前也結伴闖禍,咱們誰不知道誰?你們能不能彆故意恐嚇我?”
蘇喆道:“同你講心裡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