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後手(2 / 2)

皇帝有點好奇,命拿上來,東西捧上來一看,沒有祥瑞不說,還不怎麼值錢,東西也沒什麼象征的意義,他的臉色就不太好:“就這?”

郝大方小心地說:“陛下,相公們來了。”

兒子回來,陳萌當然上心,後腳跟了來。冼敬一看,也想來詢問一下梧州的情況,鄭熹見狀,也須得跟上——祝纓的的確確是他給捎進京城的,戶籍都是他辦的,相關的事,他盯得也緊。

人同時出現,正好遇到陳枚說到了重點:“梧州諸縣令,請朝廷任命一個刺史。”

皇帝詫異地問:“他們還知道要刺史?”

陳萌道:“那個地方一直羈縻,以前是您遙領的刺史之職。如今您貴為天子,這梧州刺史確實是空缺的。”

冼敬道:“怕不是祝纓弄鬼吧?”

陳枚道:“五位縣令公推她。”

皇帝勃然變色:“她!”

陳枚奉上了祝纓的書信,又說:“梧州偏僻,物產不豐,據臣入梧州所見,連刺史府也是沒有的。各縣各自為政,一個刺史,也隻是個空頭銜。不妨給她,如此一來,她也可以往西拓土,鉗製西番。”

“鉗製西番”這事兒近來提了許多次,皇帝聽得耳朵都生繭了,他懷疑地問:“她處處為難於我,我還能信她嗎?”

鄭熹此時才緩緩地說:“陛下,朝廷有梧州也不過是二十年的時間。在那之前,他們也是化外之民。信與不信,對朝廷都沒有損失。若果真能夠鉗製西番,朝廷也能省些心。”

冼敬道:“隱忍十年,城府何其深?一個縣令讓她困守一處,不能再有作為還罷了。朝廷如果再給了她一個刺史的名份,隻怕她會鬨出大亂子。那可不是一個安份守己的婦人!”

陳萌道:“好,不給,然後呢?五縣共同推舉她是什麼意思?他們聽她的。她就不要朝廷的這個敕封,她如今手上的土地人口能少一分嗎?敕封,是她還認朝廷為正朔。不敕封,朝廷不認她,她還會認朝廷嗎?獠人認朝廷嗎?獠人是怎麼歸順朝廷的?因為她。

她是一個會受你搓磨的人?你把自己當婆婆,把她當你兒媳婦?非得要求你誇她一句‘乖順’?為了你這一聲讚許,什麼事兒都肯做、什麼委屈都能受?

你隻為你自己的一口氣,就要朝廷損失一個可以鉗製西番的方略。

陛下,梧州開化最晚,如果沒人約束,獠人一定會四處為亂,周圍的州縣也難以安寧。”

冼敬怒道:“難道朝廷沒了她就不成?隻能任由她訛詐?”

鄭熹冷靜地說:“本來也不至於的,咱們都應付得了。隻可惜你的學生瘋狗野豬似的瘋咬亂拱,生出許多事端,大家騰不出手來應付彆的。要不,你來?”

冼敬避開了最後一句,反問:“那些都是國家棟梁,你這麼羞辱他們是什麼意思?我的學生裡,用沒有一個女人!要不,我的學生走,你把那個女人再請進政事堂?”

皇帝更氣悶了,問道:“就這樣?沒有彆的辦法?就算要準其所請,也不能這麼百依百順吧?”

鄭熹道:“您的意思,為難她一下?陛下,臣不敢再說‘識人’,眼下卻敢說,她是個果決的人。朝廷一拖,她會乾出什麼來,臣也預測不到。

或者朝廷出兵威嚇一下?可梧州煙瘴之地,士兵聚到梧州山外就要先病倒十分之一,然後是補給,這一次可再也沒有一個祝纓精打細算了,會花多少錢,不敢想。朝廷硬要打也能打,但這個人狡兔窟,恐怕不過是逃入深山,再立營寨。

至於離間,獠人能聯名請求她做刺史,就是信她,離間的手段,不太好使。

敕封,更劃算些。”

冼敬道:“你們二人,為何懼怕於她?還處處回護?”

陳萌道:“我是回護天下。連年水旱災害,又有民亂,北地一場、西陲一場,南邊兒還想再來一場?還有可用的將軍嗎?你想好了再回答,對手是祝纓。”

皇帝憋著一肚子的火,切齒道:“難道就這樣了?”

鄭熹道:“陛下,南方不是過是蘚疥之疾,遠隔關山千裡。如今近處的民亂才是應該關心的事情。縱要動手,也要先定腹心,再修理枝節。再者,陛下越是決心要教訓她,就越發不要驚動她。留著看看,能對朝廷有用,算她立功贖罪。敗於西番,派一個使者就能處置了她,何須勞師動眾?”

此言有理,皇帝的氣兒順了一點兒,道:“如此,就依卿言。”

皇帝的憋心塞到了冼敬肚子裡,他悶聲道:“但願不會養虎為患。”

陳萌道:“要不你就現在去對付她,要不就這樣。既然已經決定了,出了這個門,誰都彆發牢騷,裝也要裝得坦然一些、大度一些,沒得叫人笑話。婆婆活著,叫兒媳婦管家,也不丟人,非得嚷嚷,叫人知道被兒媳婦轄製了,才丟人。”

皇帝道:“你們擬旨吧。”說著,擺了擺手,將眾人摒退,自己掏出信來慢慢地看。

祝纓的信寫得倒還算客氣,跟皇帝解釋了一下為什麼越獄——“各自求活”而已。回憶一下自己與代皇帝的過往,說自己對皇帝沒有敵意。一直瞞著皇帝,怪不忍心的。

再給皇帝把夾攻西番的事兒又詳細寫了一下。西番與北地不太一樣,北地是分裂的,西番不是,它一定會比北地更早再次成為威脅。因為覺得對皇帝不忍,所以她決定幫皇帝牽製西番,也算不枉相識一場了。

皇帝看完,也不知道是氣好還是笑好。將信團了一團,扔到了地上。想了想,又對郝大方說:“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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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鄭二人爭贏了,心情也沒多麼的好,兩人心裡都明白,這會兒如果對祝纓落井下石,就是承認自己之前大錯特錯,尤其是鄭熹,他與祝纓的聯係太早了。

黨爭之際,他得出多少血,才能從中洗脫出去?隻有讓這件事含糊過去,讓這件事不能成為“錯”,兩人才能脫身。

鄭熹自嘲地笑笑:“我竟開始慶幸祝纓能乾、憑自己的本事脫身,且真的到了梧州、梧州獠人真的聽她的。”

陳萌心裡還惦記著字據,道:“您要對付她,難是難了點兒,也不至於一點辦法沒有。隻不過為了天下,您隻好背負非議而已。”

兩人相視一笑。

陳萌提前回家,揪過兒子詢問出使的詳情。陳枚第一件事是拿出了字據,第二件才是說了與祝纓見麵的情況,然後才是對梧州的觀察。

陳萌認真聽了,道:“你還是年輕。”

陳枚道:“是。以往覺得祝叔父慈祥可親,能乾可靠,這次才知道她的可怕。”

“可親可靠,是她以前沒有針對你。”

“是。”他這趟就是個跑腿的,話題是祝纓定的,節奏是她帶的。

連字據都是她主動給的,陳枚在心裡默默地加了最後一句。

陳萌道:“下一趟,還是你去,放低身段認真請教……”

“是。”

此時,門上來報,有個女人拿著祝纓的帖子來求見!

陳萌道:“請進來吧。”

又是個女人!

來人自稱“蘇晴天”是梧州會館的主事人,到了麵前一看,是個中年的婦人,衣飾上與京城仕女看不大出區彆。

蘇晴天大大方方地二人問好,然後說:“我們老師臨行之前囑咐過我,朝廷敕封縣令之後,有事要說與陳、鄭兩位相公。”

陳萌問道:“老師?”

陳枚問道:“是什麼?”

蘇晴天笑道:“是,在福祿縣的時候,老師教過我們許多東西。不知可否請鄭相公過府?我去鄭府,怕要被打出來的。”

陳萌一麵說“不至”,一麵問是什麼東西?

蘇晴天道:“老師做戶部尚書的時候,擔心會有意外用到錢糧的時候,特意留下一筆以供應急之用。都標在圖上了。”

戶部尚書是鄭熹表弟,這事兒也瞞不過他,如此一來,蘇晴天到陳府,反而是與陳萌更親近了。

陳萌派人請了鄭熹過來,鄭熹以為他是要商量敕封的事兒,過來才知道祝纓還留了這麼一手。他心下吃驚,口上讚歎:“她還有多少驚喜是咱們不知道的?”

然後和氣地問蘇晴天這一筆倉儲地哪裡。

蘇晴天拿出一張圖紙來,又拿出一份賬,對應的是圖上的倉儲,道:“老師說,還請二位能夠用好這一筆錢糧,造福百姓。話帶到了,東西也帶到了,我就不打擾啦。”

鄭熹忽然問道:“她對你們有什麼安排?”

蘇晴天笑道:“您說笑了,我們要什麼安排?老師好好的,我們就會好好的,我們有事,老師會為我們報仇的。”

鄭熹啞然。

陳萌道:“也不知道她在搗鼓些什麼。”

祝纓正在瞎溜達,她對陳、鄭二人的處境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這處境就是她搞出來的。

她連舊綢衣都沒穿,套了件布袍子就出門了,給小孩子分了點糖果。提著刀,溜溜達達,往城外走去,去看看莊稼長什麼樣了。沒多會兒,她就溜達到田埂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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