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也就從善如流,與花姐等人一塊兒吃點心聊天兒。
也不瞎聊,而是順口問一下府裡人的情況:“看到有幾個小孩子,說是咱們家的,有多少人成家了?”
花姐笑道:“男婚女嫁,不是很平常的麼?他們唱著歌兒,又或者去獵了羊、有了地,拿給心愛的姑娘,姑娘看小夥子踏實聽話,也願意一起過活,就湊成一家了。”
打從“石頭城”起,至今也有十年多了,當時的年輕人也都到了成家的年紀。山中風俗,看對眼了就有機會,十多年下來,也有穩定組成家庭繁衍的,數目還不算小。
這樣的人家,花姐也留一些在府裡繼續幫工。祝縣沒有奴隸,之前是彆業,名義上都是祝纓的佃戶,人口繁衍得多了,放出去一些去做彆的事也是正常的安排。
花姐道:“如今設縣了,又是另一樣規矩了吧?”
祝纓點了點頭,道:“算役力吧。”
“好。小巫。”
巫仁道:“我都記下,明天同項三娘與趙大官人講。”
祝纓道:“先前跟著我的人,也不容易,也要安家。”
祝纓心裡琢磨著,凡要結婚的,得給人家分間門單獨的屋子,再給一點小家的生活用品,幫著結婚。北上十年,都不容易。
吃點心閒聊漸漸變成了安排庶務,在坐的竟都沒有察覺,你一言、我一語,都說得入神。
因周娓在,她們說的都是官話,在坐的官話倒還可以,周娓難得都聽懂了,便也插言:“大人,已經設縣了,娘子們身上的官職,是不是要定下來了?是正正經經的,咱們祝縣的官員了?”
這些年是花姐攬總、兼管些學校的的事兒,小江與江騰兩個司刑獄,先是項家兄妹,後是巫仁幫著管倉庫、收租之類。以前是侯五,現在是祝青君管著防務。都是祝纓的自己人。
祝纓道:“當然。不過,先時幫忙的人有不少,都要有個妥善的安排才好。說不得,你們幾個,要先忍一忍。”
最初彆業缺人,除了項安、項樂來幫忙,還用了一些小管事。後來花姐等人搬到彆業,仍然留有三個管事襄助,他們也需要有一席之地。
此外,跟在祝纓身邊的祝文、祝銀也都有些能力,也需要安排。有沒有朝廷敕封,是很明顯的一件事。本來正副職是搭檔,差彆不特彆的大,一個職位一個縣隻有一個人得官的時候,正副的差彆就顯出來了。
然後是趙蘇、項安、項樂等人,本身品級都不低,一下能占去幾個比較高的位置,這還是他們願意為自己俯身低就。
花姐道:“行。”
她表態了,二江也跟著說:“跟您的。”巫仁跟在後麵點頭。
祝青君出外巡邏了,周娓左右看看,又自己冒出頭了,表情變得十分精彩!祝纓笑道:“都會有安排的!”
弄得周娓白了她一眼,花姐笑得更大聲了。
祝纓道:“我說話算數。”她當下就指定了江舟管祝縣的監獄。
江舟道:“我?”
“對,你彆看她,她,我另有安排。梧州女監,也是要人的。”
江舟這才笑了起來,花姐也說:“恭喜。”
如此一來,接下來的安排就很明顯了。祝縣的,讓資曆淺一些的人擔任。“日後”更高的官職,由資曆深者承擔。資曆老的如花姐,與祝纓之間門不必明言就有默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就爭著要位置。
周娓也放下心來。
其餘都依此辦理。
花姐道:“這些年辛苦的這些人,總算也對他們有一個交代。”
祝纓道:“我倒還有一個念頭,以後家業越來越大,如果有不能勝任而資曆又老的。願意退位讓賢,我另撥些錢糧給他,算休致。”
花姐道:“那也不算白辛苦了。也好。”
不多會兒,就把這事兒給講定了。正好,項安、項樂帶著項漁也過來了,項安項樂在城裡有自己的住處,項樂兒子已經不小了,也沒有接過來——山下的先生更好些,他想讓兒子先讀書,再說。反而是項漁,一頭紮到了彆業,與叔叔姑姑住在一起。
祝纓問道:“這是有話要說?”
項漁道:“是。大人,我下山去看望阿娘,遇著縣裡的人,他們都很想念您,又想恭喜您得了敕封。也想請示您接下來的安排,想上山來探望您,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祝纓道:“我也很想大家,不過,告訴他們不急在此一時。時機到了,我會請他們過來吃飯的。”
三人互相看了幾眼,道:“是。”
祝纓道:“正好,你們來了,你們與藝甘家無怨無仇,阿漁,你替我去見一見藝甘洞主吧,我給你向導和通譯。”
“是。”
藝甘家也沒有文字,所以也談不上什麼書信,隻有幾頁紙,由祝纓口述,項漁記錄了下來,權作他的稿子,路上背熟了,去見了藝甘洞主當麵說明白。
內容也很簡單,祝纓希望與藝甘洞主能夠和平相處。如果藝甘洞主願意,她也給藝甘洞主申請一個縣令。藝甘家這些年也在偷學種宿麥,但是這邊看得也死緊,藝甘家弄不到好種子,綁架過幾個熟練的農夫,還被這邊五縣發兵給搶了過來。
藝甘家還保留著一些原本的習俗,比如祭天之類。梧州五縣才改過來沒幾年,自己互相是不這麼乾了,被藝甘家一激,又重操舊業了。
祝纓的要求是,雙方把這人牲的事兒也給停了,和平相處。如果藝甘洞主願,祝纓也可以到藝甘家的地盤上去看一看,看他那兒還有什麼生財的門路。藝甘洞主可以選派聰明的子弟過來,她教識字、算術等等,好幫助藝甘洞主管好寨子。
至於種宿麥這事兒,她也可以幫忙,這個她熟。還可以幫助藝甘洞主把乾活不積極的奴隸變成比較積極的佃戶。
太講道理了,項漁背稿子背得感動得要哭了:“大人真是一片慈母心!”
是我眼瞎!這麼慈祥,一定是個女人啊!
項漁甚至覺得祝纓有些軟弱了,如今祝纓都回來了,怎麼可能打不過藝甘家?
他收拾收拾,帶著通譯、祝纓準備的豐厚禮物就要出發。
祝纓道:“且慢,我讓青君派人陪同你去。”
胡師姐道:“我同他一起去吧,大人回家安全了,我也放心了。正好同小郎君一道出去走走。”
祝青君不能離開,胡師姐又感激項家給予過的幫助,一路護送項漁去了藝甘家。
————————
項漁感覺頗為良好,從一個商人的角度出發,這筆買賣是賺的,從一個“讀書人”的眼睛裡看,廢掉人牲,是文明的。何況還有勸課農桑,又要給藝甘洞主一個正經出身。
項漁認為,最大的阻礙可能是之前仇恨有點兒深,需要勸說。
豈料走了三天才到了藝甘家的新大寨,被帶到藝甘洞主麵前,這老頭兒聽完了他的說詞,當場就暴怒:“還要來騙我嗎?”
項漁也傻了:“我是誠心來的!”
藝甘洞主原本的大寨不在這個地方,原來的家離“祝家莊”也就二裡地,現在被迫搬遷不就是因為當初好心,同意祝纓在那兒設集市做貿易麼?
現在倒好,自己的好地方沒了,被迫搬進深山。
他不信。
非但不信,寨子裡的年輕人義憤填膺,要把項漁給祭了天。虧得胡師姐一柄短刀削鐵如泥,一手彈子準頭也足,與幾十名祝青君練出來的青壯,結陣護著項漁殺出了大寨。
貴重的禮物也丟了,項漁大怒:“真是不可理喻!”
幾人一路狂奔,在邊界的地方遇到祝青君提刀等著他們:“你們遇到強盜了?”
項漁可算見著了救星:“藝甘老頭兒欺人太甚!這都是他打的!你可一定要為我作證,咱們求大人報仇啊!”
兩人直回縣城,祝青君沒有說話,項漁先哭訴:“大人,我也不是怕死,也不是為我自己難過。他們哪兒是打我,這是鐵了心與您作對啊!”
祝纓沒有生氣,道:“知道了,你受苦了,下去休息吧。青君。”
“在。”
“你派人去吧,給藝甘洞主再捎個話兒,就說,我這彆業如今還要住,不能給他,但他可以回來,那一片地荒了很久了,我也不曾圈占。他還可以搬回原來的寨子。如果不放心,我可以與他對天發誓。”
“是。”
祝青君又托了一個過路的西卡族的商人捎話。
又過五天,商人回話:“差點把我也給打了,看我是西卡的,才饒過了我。他們並不相信你們。”
藝甘洞主之前吃虧太大,一朝被蛇咬,無論如何也是不肯相信了。
祝青君暗中警惕,散出了更多的探子,以防藝甘家偷襲——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稻子快在熟了,這個時候很容易招來藝甘家的混蛋偷割稻穀、放火燒莊稼。
在這緊張的氛圍中,陳枚再次來到了吉遠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