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大喜:“多謝大人!”也在猜測,祝纓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畢竟,梧州刺史不比丞相,管不著彆的地方。
祝纓卻又什麼都不說。他們又提及交易,祝纓笑道:“你們進山的時候,看到路了吧?”
“是。”
“隻有更方便安全的。”
她絕口不提鹽場的事,士紳們試探地問道:“那山貨?往年大人說過,山中物產交易時賣不上價,販到遠處中人賺了大半利潤。如今是大人在山裡,長此以往,不是咱們占大人的便宜了麼?大人,有什麼彆的貨可抵麼?”
祝纓笑道:“有我在,這個你們就放心吧,不會欠你們的賬的。”她雖然在笑,拒絕的意思卻十分的明顯。
士紳們不敢與她對視,齊齊低頭,不再提那些小算盤了。
他們還需要下山過年,住不兩天便告辭下山。冷雲、李彥慶倒趁此機會把這座小山城逛了個遍,冷雲逛了幾天隻看出個新鮮,李彥慶倒是看出了更多的門道——此處安居樂業,人心很齊。細問之下才得知,這裡的居民倒有一多半是各路奴隸,隻有在此才能得到一個正常的身份、一份小小的家資。
李彥慶看著冷雲正拿著一柄新買的竹笛吹破音,忙給他打斷了:“大人,您……”
冷雲道:“難得山居,避開紛紛擾擾,你怎麼愁苦著一張臉?我都沒說想京城的熱鬨了,你這又是操的什麼心?”
李彥慶道:“您沒看出來這兒有些不對麼?”
“有什麼不對?哦,不說人話,除了這條,也沒什麼不好,米糕好吃可惜捎不到京城。”
李彥慶道:“這裡,一旦有人進犯,這就是一城的死士啊!”
“呃?為什麼要進犯?”
李彥慶張了張口,道:“哦,不是聽說什麼甘縣獠……”
“那不是已經梟首了嗎?”
李彥慶扯出個標準的笑容來:“您說的是。”他是來刺探的,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一些“敵意”的評估。現在回去,是需要彙報給政事堂:沒事兒彆惹,祝纓比純獠人可怕,給朝廷造成的損失也會更大。
冷雲卻隻想過年了,原本各州不在這個時候過年的,他們更多的是慶豐收,日子比這個早。“祝家莊”的存在,無疑又將兩種風俗給融合了。日子與山下相近,活動卻還是那些舊日活動。
山裡過年熱鬨,年前年後都不乾活了,唱歌、跳舞,也不用送拜帖、寫拜帖,就很自在。家家都沿襲“獠俗”,釀酒、蒸米糕米飯、殺豬宰羊待客,一年裡數這個時候吃得最好。
祝纓、張仙姑等人在府裡前麵的庭院裡,也擺出流水席,請人吃。她們自己也會隨機走到彆人家裡,吃點熱米糕,喝點熱米酒。
冷雲今天在祝府,明天被趙蘇拉去,後天又是項家孝敬……好不快活。
過了初七日,經李彥慶再三提醒,才說:“好吧,咱們也該回去了。哎,拿本黃曆來!”
出行要擇個吉日,日子選在了正月十六,山上的燈節比山下冷清得多,並不會妨礙他們啟程。先派人去祝府通知,自己留在客館收拾行李。祝府又送出一些土儀。
十四這一天,兩人同去祝府,告知就要離開了,詢問有無需要彙報京城的事項之類。
二人在縣城這些時日,頗有點入鄉隨俗的意思,沒下貼子就步行到了祝府,卻發現府中氣氛有點怪。祝彪的笑有一點點勉強,冷雲道:“你怎麼了?大正月挨教訓了?”
祝彪道:“大人英明。”
“你去通報,見了子璋我為你討情——你犯了什麼事兒?”
“失手打壞了一件東西。”
“這不是叫碎碎平安麼?她要講究,我賠給她,快去。”
“是。”
祝彪慌張地跑到西院,敲了敲正房的門:“大人,老夫人,冷大人、李大人來了。”
蔣寡婦拉開了門,探頭往外張望,祝纓的聲音從裡麵傳來:“彆抻頭探腦的,彆人一看你就有故事。”
蔣寡婦忙將頭縮了回去,祝彪也閃進門,返手將門插上,小心地走到內室門邊說:“客館的二位大人來了,冷大人都看出小人臉上不對。小人說,是因打壞了東西不自在,也不知瞞沒瞞過他。”
說著,忍不住往屋裡又看了一眼。
祝纓站了起來,對張仙姑道:“先給爹換上衣服,這屋裡炭還是依舊送,但不要點,夜裡與我同睡。飯還是照三餐送進來……”
張仙姑雙眼通紅:“老東西,就這麼走了。”
祝纓垂下眼瞼,輕聲道:“人生七十古來稀,也算喜喪。這兩天將冷雲、李彥慶他們送走,咱們再操辦。”
“哎。”
“娘就不要再去見他們了,免教他們看出來。冷雲還罷了,李彥慶倒有些眼色。羈縻之地,倒不用管丁憂的事兒,白事,還是出了十五再辦妥當些。”
張仙姑道:“老東西,沒福氣!正月就不該辦喪事兒。”
祝纓道:“我去應付他們。”
花姐對杜大姐使了個眼色,示意杜大姐陪張仙姑,她自己卻跟著祝纓走出房間。祝纓道:“我沒事。倒是娘,怕是傷心了。”
花姐擔憂地看著她,道:“乾爹那些話,你……他是人老了……你……”
祝纓道:“我知道。”
“你……哭出來吧。”
祝纓搖了搖頭。
祝大的身體這幾年都不太好,幸而有個花姐照顧。昨夜,他又顯出不對來,這一次花姐也沒能救回他。張仙姑正慶幸祝纓能見著他最後一麵,祝大臨終前卻死死攥著祝纓的手:“我祝家可不能絕後啊!你沒個後,家業給誰?老了沒人養,死後沒人埋啊!你不答應我,我死不瞑目!你發誓……”
祝纓知道他要什麼,可這事兒,不在她的計劃之內,她說:“會有人姓祝的。”
祝大頭一歪,終沒能聽到想要的答案。
花姐擔心祝纓難過。
祝纓卻是抽回了手,去與冷、李二人說話,親自將二人送出山城。接下來的路由項漁負責,他正好借此機會回家探望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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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冷的天,冷雲打了個噴嚏,嘟嘟囔囔地:“什麼鬼天氣,怪道煙瘴之地……我的娘啊!”
他抬手指著遠處,薄薄的霧靄之中顯出一隊人來,荒山野嶺,怪嚇人的。
項漁等人馬上警惕,護衛們大喝:“誰?”
來人答道:“我!”
項漁氣道:“你是誰啊?”
來人也很生氣:“項大,我你都聽不出來了嗎?!”
“舅舅舅舅……”項漁說。
來人是項漁的舅舅,項漁上前交涉:“您怎麼這個時候進山?哎?這是?”
舅舅身後又閃出幾個人來,竟是幾個士紳!項漁小心地問:“您幾位這是?”
他舅說:“過了燈節,學校都要上學了,我們一合計,山下彆的還能應付,唯有這學校裡的醫學不大好,論醫術,還得是朱大娘子。這不,這幾個毛丫頭又鬨著要學,就給送來了。哎,四娘來。”
四娘是項漁的表妹,今年已經十五了,算是大人了,上學,十五歲了才開始?
項漁用懷疑的目光看著自己的舅舅:“為什麼?彆騙我。”
舅舅也知道外甥是個小滑頭,低聲說:“那個,以前我們就嘀咕,大人怎麼對女孩兒格外的好,一樣的教讀書、讓做事,原來大人是女子。嗯……送幾個來……跟著學些本事也不壞不是?你可要照應你妹子,你看大娘子、女校尉再看你姑姑……你妹子以後有出息,也能幫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