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期間,趙蘇又過來,他已起草了一份給朝廷的奏本,祝大死了,得跟朝廷說一聲,這是一位老封翁,朝廷得管你。祝纓看了一眼草稿,略改動了幾處用詞,語氣改得稍微柔和了一點,說:“就這樣,發出去吧。”
趙蘇又問:“那……老翁的下葬之處?真的……”
祝纓點了點頭。
趙蘇道:“碑、誌還是要有的。”
祝纓道:“行。”
他們沒有等著朝廷的安排,而是按照自己的步驟把葬禮的諸般事宜走完。五縣的人都趕了過來,吉遠府、尤其是福祿縣,士紳們也幾乎都來了,此外,又有一些福祿縣城的小販、窮人、手藝人之類也跟著來了幾個——他們都是當年祝纓做縣令的時候,祝大、張仙姑閒來無事到街上閒逛時結交的。
入葬的這天,人們按著風俗,往棺材裡放了許多祝大喜歡的、慣用的東西。祝纓往裡麵放了把搖鈴,又將羅盤、八卦之類的東西與一本黃曆放了進去。最後抬到了後山,放入一處洞穴裡葬了。
在外麵立了一塊碑。
此時,趙蘇起草的那份報喪的奏本才將將遞到了政事堂。陳萌打開了一看,心中微堵。他認識祝大,這個老神棍庸俗、淺薄、滑稽,但卻是一個認識了三十年的故人。故人又有些淳樸、偶爾狡猾,待人竟有些真誠。
鄭熹是個細心的人,見狀問道:“怎麼了?”
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陳萌將奏本給鄭熹看了。鄭熹歎道:“她回去得倒是時候,還能見上最後一麵。”
照例,朝廷也需要表示慰問,一般是發個公文,打皇帝的旗號,說些褒揚、安慰的話之類。陳萌也打算就這麼辦了。
鄭熹卻說:“派個人去看看吧。”
“誒?吊唁?那離得有點兒遠了。派仆人,顯得輕狂,不派仆人,又興師動眾了。”
“狀都告到我這兒來!我聽說,梧州開始產鹽了。”
陳萌有些詫異:“沒聽二郎說起。”
“有她的地方,沒點兒新鮮動靜反而奇怪了。哪怕二郎去的時候還沒有,這會兒恐怕也有了。”
原來,祝纓自回到梧州之後,是一點兒也沒閒著,她親自過問了鹽場,鹽場的產量就不能不漲。除了梧州自用,多餘的她還往鄰州去賣。這就影響到了附近。
吉遠府還好,大家習慣了。
其他的州就“受私鹽之苦”,鹽鐵是官營的,有暴利,是肥缺,但同時承辦這兩項事務的人也需要承擔著朝廷的一應攤派索取。從中揩油的人越多、手法越嫻熟,官鹽是越賣越貴,普通人越來越吃不起,買了梧州鹽,越發不去買官鹽。
梧州鹽的產量要優先供梧州,五縣的縣令是低價拿鹽,但是喜金是個聰明人,他沒有把鹽完全放到自己地盤去平價出售給族人,而是從中抽了一部分賣到山外,他的縣裡,鹽價就比彆的縣略貴一點。
很快,路果也學會了。倒黴的鄰州的官鹽賣得越發的不好了。
狀告到了鄭熹這裡。
陳萌道:“我讓二郎再去一趟吧。”
鄭熹道:“讓邵俊與他一起吧。”
邵俊是邵書新的兒子,也算有點香火情。
陳萌道:“隻怕都年輕。”
鄭熹道:“年輕才好,她下手還能留點情。”
春冰乍破的時候,陳枚第三次往梧州去了,名義上是去安慰祝纓兼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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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枚已是輕車熟路了,帶著邵俊這個新手,先到吉遠府,再去梧州。他留了個心眼兒,一路詢問著鹽價,發現各地鹽價並不一致。吉遠府的算比較便宜的,一鬥隻要五十文,貴的地方,比如鄰州,每鬥鹽值一百五十文。
他對吉遠府算比較熟悉了,又往集市等處鑽,與人聊天,詢問梧州的鹽價。吉遠府有不少山裡出來販賣山貨的異族,回答倒也實誠。他們告訴陳萌,以往山裡不產鹽,貴,一鬥能上到二、三百文。現在好了,差不多是一鬥二十文——但是限量。
陳枚心道:換了我,那也得……
邵俊小聲說:“這樣的人不能為朝廷所用,真是遺憾啊。”口氣老氣橫秋的。
陳枚心中也有此意,卻不說。
兩人催馬前行,臨近一線天,邵俊警惕地勒住了馬,問道:“前麵隻有這一條路麼?”
陳枚道:“放心,安全。”
一行人步入一線天,馬蹄聲在山穀中回響,敲打著耳膜。冷不丁的,忽然傳來幽幽的女子啜泣的聲音。邵俊忍不住叫了一聲:“什麼聲音?”
陳枚也嚇了一跳,喝問:“誰?”
對麵好像也被嚇到了,哭聲立止,然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你們是誰?”
雙方一個懷疑對方是山精鬼怪,在這避開陽光的地方作祟,另一個懷疑對麵是強盜,還要恐嚇:“這裡可是梧州!你們怎麼不做好事?仔細了被大人拿了去問罪!你們逃不掉的!”
互相喊了話,才弄明白了身份。
對麵一個士紳模樣的人說:“原來是天使,可是您怎麼自己來了?怎麼沒有人接您上山的呢?”
陳枚這不是第三次了麼?就想自己過來。
他不答反問:“你果真是良民?如何帶著個哭泣的女子?真不是拐帶?”
“這是小女!到府裡求學,因想家,不願讀了,我接她回家。”
陳枚問那女孩子:“果真如此麼?你如實說,我為你做主。”
女孩子聲音很輕地說:“是,是我要回家的。”
陳枚與邵俊便不再過問,與他們擦肩而過——他們自己還有正事要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