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好在她也就這幾天就來了,放寬心,青葉,帶她去小妹住的屋子裡,換身衣裳。這一身粘在身上怪冷的。”
“是。”
二人走後,祝纓又問路丹青練兵的情況。雨天山中行軍會遇到的問題、需要的裝備、如果對敵會有什麼情況發生……等等。據此要一一準備好應對之方。防雨、防滑、保暖等等,都是接下來需要考慮的。
商議完,晚飯的時間也到了。
張仙姑近來過得熱熱鬨鬨,祝府不時就來幾個蹭飯的,今天二江與女兒回家去與周娓商議她們的年終總結,路丹青與孔雀又回來了。
張仙姑道:“我看她麵生。”
“阿蘇家的。”祝纓說。
張仙姑道:“哎喲,也不知道小妹現在怎麼樣了。”
孔雀道:“她們娘兒倆過年要來給您拜年呢。”過年這個風俗,也是這裡最濃,寨子裡其實不大講究黃曆上的新年。
張仙姑道:“那敢情好,人多,熱鬨。唉……”她想起了蘇鳴鸞應該還在孝中。
祝纓拿話岔開了,問張仙姑今年準備了多少紅包,張仙姑道:“有,都有!”
飯桌上,再沒提及任何正事,孔雀這一餐反而吃得不太安心。當晚,她在蘇喆的屋子裡住下,屋裡的小火塘也燒了起來,但長久沒人住,她總覺得屋子裡有點久置的味道,睡得並不安穩。次日,到了集市看了阿蘇家的生意,也還如之前一樣,沒有受到影響。
孔雀更加不安心了。
如是數日,直到蘇鳴鸞母女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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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二人就住在府內,兩人手拉手在前麵走,孔雀跟在後麵,這一回也不是在書房,而是在小花廳裡見的祝纓。
祝纓這一天的打扮也很隨和——她沒佩那柄長刀,隻在腰帶上掛了柄劍刃。坐在一張坐榻上,手裡捏著根木頭在刻簪子。見到她們,將手裡的東西一放:“來了?坐。”
蘇鳴鸞母女卻沒有這麼心大,蘇喆表情嚴肅,蘇鳴鸞也是一臉的正經。
蘇鳴鸞道:“姥,鹽場的事,是我的主張……”
蘇喆咳嗽了一聲,聲音有點不滿,孔雀前所未有的緊張了起來。
祝纓道:“坐。”
蘇鳴鸞道:“您就讓我說完了吧。是我的主張,以前是沒有主事的人,除了幾件大事能有共識,其餘的隻好各人顧各人。我不是為自己狡辯,事實俱在,就是這樣。我也沒本事將各家擰在一塊兒,光我舅舅就夠我頭疼的了。您不一樣。您有什麼辦法,我聽您的。”
祝纓指了指孔雀,道:“她的事兒,出了這個屋子,不許再議論了。對外,隻當無事發生。”
蘇鳴鸞道:“那……對內呢?”
“路果、喜金他們,也不宜一味貫縱。分潤他們的好處,是要他們把日子過好,善待百姓,不是養祖宗。是你答應過他們,掙了錢給他們花?還是我答應過他們,供養他們了?”
“沒有。”
祝纓道:“那不結了?隻不過,大家仍然是自己人,已有的,我不剝奪。他們呢,有時候想不明白,難免要氣你。為防他們夾雜不清,鹽場還是孔雀主事,但我要派幾個人過去,以後路果、喜金再有懷疑,推給我,我來與他們說理。如何?”
孔雀心頭一震,腦子有點懵,這是……
蘇鳴鸞低頭道:“這片鹽場原就是您的安排,您再派了人,總好過我們苦苦支撐。”
祝纓道:“我知道你的辛苦,這麼大一片家業,你不容易。這個鹽場,你永遠比他們多一分。”
蘇鳴鸞道:“我聽您的。”
祝纓道:“且看以後。”
蘇鳴鸞笑笑:“好。”
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孔雀有點不可思議,這不像是一個能有如此成就的女子做出來的事兒。孔雀最熟悉的是蘇鳴鸞,殺伐果斷,權柄捏得死緊。能讓蘇鳴鸞拜服的人,高低不能隻派幾個人到鹽場與她“共事”吧?
然而孔雀卻看不出這還有什麼後招。
蘇喆卻靈醒得多,她提著兩包茶葉,去找花姐去了。祝纓身邊的人都知道,祝纓最在乎的就兩個人,張仙姑等閒不管女兒的事,花姐或可一問、或可進言。兩包茶葉隻是個幌子,也就不算是賄賂。事兒有影,再準備些藥材、書籍、紙張、穀米等等,送花姐。花姐平常好做點善事,這樣的禮物對胃口。
花姐收了茶葉,聽蘇喆口氣怯怯地提到了鹽場的事,便說:“這個我也不知道呢。怎麼?擔心你阿媽?”
“您能幫我……問一問麼?我才知道的時候,也生氣,畢竟是自己家,不能不關心。又怕自己說話不妥當。”
花姐想了一下,道:“你這是關心則亂。她既然沒再追究,那就沒什麼,她這個人一向說話算數的。這樣吧,我再為你問一問,你等我消息吧。”
蘇喆大喜:“多謝姑姑。”
花姐道:“青君說也是今天回來,這會兒怕是快到了,你們也有一陣子沒見了吧?到時候熟人一見麵,心就安了。”
“她要回來了?我去迎一迎她。”蘇喆識趣離開。
花姐也很快去找到了祝纓,如此這般一說:“看來,她們心裡也不安呐!你是不是要安撫一下?還有路果他們,要怎麼彈壓一下才好,你與阿蘇家,都有些慣著他了。丹青多好的一個孩子,他就那樣對女兒,丹青也是,親爹也不能不要了,唉。”
祝纓道:“安撫?怎麼安撫呐?有些話現在不能說。”
“怎麼?”
“空口許諾是無用的,要麼見到利益要麼見到威懾。
我現在有什麼?朝廷已經不是站在我的背後當靠山了,有些人不在背後捅我刀子就不錯了。
我有的,不過是手裡這個彆業,那邊一個甘縣,項樂、青君她們才將將穩住,又有西卡的騷擾。滿打滿算,不過是一個半縣的實力。阿蘇家,蘇鳴鸞經營二十餘年,根基比我牢靠。再加上其他幾縣,我這個刺史能調動的還不如山下一個吉遠知府哩!說什麼都是空的。
我現在就盯著那些新兵,盯著青君,也許還有丹青,隻有練兵,練出五千能用的兵,再打下兩、三個縣的地盤。就盼著明春能有幾個能乾的人願意到梧州來幫我,幫我治理好新打下的地方。
到時候,安撫也好、震懾也罷,說出來的話才能頂用。沒有比他們任兩個縣加起來還強的兵、還多的錢糧,這些羈縻縣就不止對朝廷是羈縻縣,對我也是羈縻縣。這可不成!我要的是真正的令行禁止。”
“這可真是……那要自己人對付自己人麼?”
“不一定,但要有準備。要想不動刀兵,就要有威懾力,至少讓路果、喜金不敢。這幾天蘇家母女、孔雀和丹青,我都不能讓她們雙方碰麵,對一個說的話,絕不能讓另一方知道。”
“你也太難了。可是,隻憑武力的威懾,恐怕也非長久之策吧?還有,鹽場,路果、喜金兩家的百姓,怎麼辦?”
祝纓道:“不止是鹽,還有銅、有朱砂……”
“那不是他們兩家的出產?”
祝纓道:“銅礦是一定要拿下的,要在我自己的手裡。想要從州裡的鹽場分成,銅礦也得跟州裡分成。”
“為什麼?”
“銅錢。”
“啊?”
“這幾天對賬,收的稅除了糧、布之外,就是土產,梧州不鑄錢,但是與山外的交易要用到銅錢。鑄錢是很重要的。市麵上還有□□……”
花姐是個管家的人,還管過彆業不短的時間,此時卻聽得有點糊塗了:“什麼?”
祝纓道:“錢糧錢糧,錢與糧,其實是一樣重要的。非得能自己鑄錢不可!否則,朝廷要整治梧州,可太容易了。”
花姐這句聽明白了,道:“那就乾!”
“還早,新軍未成,所以我需要鹽場的鹽換錢養兵先。三年,至少三年。”
“我看行!”花姐毫不猶豫地說,“你已經把前路都想好了,那就走下去。小妹那兒,我也不說這些,隻說你不會對不起她們,成不成?”
祝纓道:“當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