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陲之戰已經過去幾年了,當年我就說,番主至多十年就會再成氣候。一定要卡在這個時間,趁他無瑕他顧的時候將這件事做完!
梧州,若是不願辜負人,就須保留五縣羈縻,刺史府除了為大家多幾個提供身份的職位之外,形同虛設,毫無威嚴。說是梧州,對咱們形同囚籠。所以,輕易不能動用五縣之力,動用了,就要給人家相應的酬謝。給了酬謝,五縣又要壯大,刺史府還是擺設。”
祝纓很冷靜,自己手裡現在就勉強算兩個縣,其他五縣一旦參與,不但在行動過程中不會完全地聽命,極有可能自行其事、拖點後腿——譬如路果喜金,事後還要分紅。且這些人家族人口還多,一分,就是開枝散葉。
這對她是不利的!
張仙姑聽得呆了,眼前局勢的複雜已經超出了她憑樸素的直覺與道德能夠做出的選擇範圍。但緊張的氣氛又讓她動彈不得,隻得安靜地坐著,聽著,看著。
花姐問道:“可是,大郎說的也有道理,這裡這麼大一片地方,這麼些的寨子、頭人,三年,應付得來嗎?家底子是不算薄,乾這件大事,是不是再思量思量?”
祝纓道:“你忘了,我有歹毒的法子——釋放奴隸。這一路看過去,這一片的頭人們,嗬!還是隨手殺奴隸,搞人祭,田裡乾活的奴隸還繩捆索綁的。”
這也是她不想帶上五縣的另一個原因。
她吞並的法子在頭人們看來也堪稱“歹毒”,一路打、一路釋放奴隸、分田地,後麵派已經訓練好的官吏跟進治理。索寧、藝甘兩回練手,一回是祝纓親自主持,另一回是派了人去,不但有了經驗,現在山城裡已經有了一十個通過考試的官吏後備,又有幾十名學生。
一旦拿下地盤,她先下令設縣,這些人就可以分散過去以老帶新。接著向朝廷申請個敕命,這片地就歸她管了,齊活。
頭人們能容忍到什麼時候,也是很難講的。她在祝縣,沒有“良賤”之分,但是在其他幾縣,尤其是路果、喜金等處,有“奴婢”“部曲”的分類,隻是不再像對待奴隸那樣的殘酷而已。
如果帶上這些人,到分紅的時候,他們的勢力也會壯大,到時候怎麼處置他們又會成為新的問題。不過祝纓身邊與五縣糾葛太深,祝縣被五縣半包圍著,是不宜與五縣起強烈衝突的。所以隻是不再幫著他們擴張,但仍保留他們現在有的利益。
五縣頭人怎麼樣不知道,路丹青已經在頻頻點頭了。
祝煉道:“老師的謀劃方略必然是好的,我們也沒有更好的法子,隻是確實有些緊。”
祝纓道:“一眼看過去這麼一大片,當然覺得難下手,把一件事情拆開來,一點一點的去做,不知不覺中就能完成了。以縣為準,一縣一縣往前推進!每到一地,放奴隸、分田地、設官署,再征當地壯丁為民伕從征,有勇武都裡也可編入行伍,有功的同樣計功,就地征糧征稅……”
每一個頭人都有一個不小的的糧倉,除了分一些給窮苦人度過最初的艱苦時光之外,完全可以作為土兵的補給。損失的兵馬也可以得到源源不斷的補充。
“從現在開始,你們還要做一件事——學西卡話、吉瑪話!不但要自己學,還要帶手下的學生們學!”祝纓又做了些安排,“要保密!隻有這樣,日後設衙署的時候才能方便。語言都不通,怎麼可能相處得好?”
小江聽得半懂不懂的,此時發言:“隻怕,他們平日又要做這、又要做那,兩、三年裡,學不會這許多。”
“編個小本子,先把常用的話注音生背!有個幾百句就夠用的了,其他的慢慢學。”
路丹青道:“西卡話我也會的!吉瑪話會得少一些。”
小江道:“我隻會一點兒,你教我吧,大人,我去編詞曲。”
祝煉指著輿圖問道:“那,這些又是什麼?”
“道路、新城、橋梁、水渠……”祝纓說。
祝煉吃驚地道:“兩族竟如此開化了麼?那可不好對付了。”
祝纓道:“不是他們修的,是我預備要修的。”
兩族的地盤頗大,照祝纓的估計,能再設四到五個州。如果連同梧州,大約是五、六個州。這就涉及到一個規劃的問題了。要營建節度使幕府駐地,要設刺史府,有些可以利用原有的舊寨,有些是需要新建的。
祝煉指的那幾個地方,就是她重新選定了的幾座城池的位置。一座大城、三座小城。都是要後續用心經營的。
還有道路,路通到哪兒,手就能伸到哪兒。石炭、鐵,必須拿到手,如此一來就能鑄兵器。要興修水利,這樣才能增產糧食。
祝纓道:“這些,休養生息個十年,我還擔心時間不夠哩!”
趙蘇道:“足夠了。”
祝纓擺了擺手:“還有人口呢?你還覺得十年夠用了嗎?十年,隻能讓咱們勉強立足不被輕易吞並。”
她預計的每個州人口都隻能達到一個比較低的標準。人口主要是人生下來、養活了、長大了。以祝纓的經驗,照她現在的養法,不用一十年,人口大約能夠增長一半。
一對夫婦養大兩個孩子隻能維持人口不變,養大三個,人口才能開始增長。一般人家,不能保證所有的孩子都成活,想要三到四個孩子,得生五個以上才能禁得住夭折。一十年,人口翻不了番,但能增長。
“一十年。”趙蘇喃喃地說。
張仙姑還是不明白女兒為什麼要找她來說,還以為是之前自己逼迫太緊,女兒不得不將大事都告訴她,心中有了一點點的愧疚。
忽聽得祝纓用鎮紙敲著輿圖說:“我已經四十五歲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一十年後。所以,今天這些話,你們都記住。我儘力打下這一片江山,如果我死了,你們,照著規劃來。不可輕易挑釁朝廷。記住,閉塞是不能夠長久的,不可與山外斷絕往來。”
眾人大驚,張仙姑站了起來:“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
祝纓搖頭道:“我說的是實情。所有人看著我,也都算計著我的那一天,想著我沒有後嗣,所以人心才不能瓷實了。這些我都知道,我會一樣一樣的辦。我一定會選擇一個能夠實現我的誌向的人。這個計劃隻是個大概,我會接著完善它,現在,照我安排的來。準備去吧!”
“是!”
眾人答應完,趙蘇又問了一個問題:“那顧翁?”
祝纓道:“明天我與他談。”
“是。”
眾人行禮之後散去,唯張仙姑與花姐留在書房,張仙姑鼻尖紅紅的,說:“聽著像是好事兒,怎麼我心裡發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