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山城這裡,祝纓對學校師生隻說了一句:“行了,上課吧。”就率先離開了。
那一邊,蘇喆也看到了蘇藺帶來了她的侍女,忙拖過去,讓她們分頭去探聽消息。趙蘇也去派信使發信,約邵書新見麵,見麵的地點是阿蘇縣與福祿縣交界的地方。
邵書新的回信未至,蘇喆的消息已經來了——江政確實聯絡了郎錕鋙、蘇鳴鸞等人。由於他兩家扼守在最外圍,連同往山裡彆家的信,也被截獲了。郎錕鋙的信使與蘇喆派出去的人在驛路上遇到了,順便跟著來了。
郎錕鋙的信是由郎睿代筆,其中很有些感慨:要是山雀嶽父還活著就好了,他老人家對朝廷是最警惕的。
江政派回塔朗的說客也不是生人,是仇文。仇文此人,如非必要,是不想與山中有什麼聯係的,偏偏官府有事,必要他做這個橋梁,總也洗不去身上“獠人”的印記。
郎錕鋙聽他說的:“無論什麼人與各族交往所倚仗的都是朝廷,當年朝廷在祝刺史背後,如今朝廷在江刺史背後。”就覺得這味兒不太對,提醒祝纓,一定要留意江政。同時又說,江政好像要封山,問祝纓有什麼應對的法子沒有。真要這麼乾了,影響還是挺大的。
蘇鳴鸞也發現了封山的事,所以她詢問的是另一件事:梧州會館。山都封了,不做貿易了,會館呢?散在各地的會館怎麼辦?
蘇鳴鸞在家晚上睡不著的時候,真是要把南士的祖十八代都給罵完了。她在家裡罵,她姑母、趙蘇的親娘在福祿縣裡罵,直將顧翁等人罵得頭都抬不起來。
趙蘇自然也知道這些事,他一向有城府,臉上不大顯,但嘴角冒了一串小水泡。好容易接到了邵書新的回信,急匆匆來尋祝纓。
卻見祝纓還在氣定神閒地寫信,看到他來,放下了筆,道:“小妹那兒兵練得如何了?再抽五百給青君,連同糧草,押解上去。”
趙蘇最佩服的,就是祝纓這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慌的本事。
當頭兒的,本事可以略次一等,可以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嗜好、毛病,絕不能自亂陣腳,哪怕沒主意,也得沉得住氣,這樣下麵的人才能不慌,才能有轉圜的餘地。一旦慌張,就容易亂,人心就會散,人心一散,就什麼都沒了。
趙蘇緩了一口氣,道:“是。”將信遞給祝纓。
祝纓似是對他解釋:“西卡、吉瑪聯軍不散,多半是因為釋放奴隸戳著他們肺管子了!”
這事兒堪比扒了這些人的祖墳,不炸才怪!當年,喜金、路果等人就很不滿這個舉措,但當時祝纓背後有朝廷,是拿著一個不可能出動的“朝廷大軍”做靠山,又以利誘,才辦成的此事。也不是放為良民,這幾縣的奴隸至今大部分還是部曲、奴婢之類。
西卡、吉瑪這裡,利誘是沒有的,不打算給他們分利,奴隸一下就空口要放為平民,還分“頭人家的”田。且也沒有什麼“朝廷大軍”,隻有梧州自己的兵馬。
對方不來打一下,那才真是傻子了。
趙蘇道:“可是,雖說要審時度勢,也最忌朝令夕改。已許出去的承諾,再對頭人們妥協,恐怕……”
祝纓道:“誰要改了?不改!耗唄,看誰耗得過誰!派人,去幫著青君收對麵投過來的奴隸。”
“是。”
祝纓拆了信一看,邵書新同意見麵了:“我去見邵書新去,山上交給你了。項漁我帶走。各縣那裡,知會一聲,讓他們稍安毋躁,半個月必有交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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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鳴鸞早早在路上迎候,也帶兩百人護送祝纓下山。
到了邊界上,隻見邵書新已經在那裡搭起了一座大帳,不但有他,又有顧翁等人灰頭土臉地在帳外等著。
看到祝纓,顧翁等人不由生出親切之感,不等吩咐,已有人往前跨了一步,參差不齊地邁出步子,又覺得不對,訕訕地往回縮腳。
邵書新也不以為意,等著祝纓走了過來,也上前幾步說:“好久不見。”
祝纓道:“宦遊之人,多年不見也是常有的。你這一路過來,可受累了。”
邵書新看著她,這人與上次在京城的時候竟沒什麼變化,也沒換回女裝,氣度竟也沒減,還是個“丞相”模樣。
他試圖從祝纓身上看出點局促來,卻又完全沒有。
隻好清清嗓子:“您可夠會給大夥兒出題目的。”
“你說那些小崽子發癲的事兒麼?”
小崽子們的爹不由自主地縮脖,他們是臨時被邵書新給“請”來的。江政不能給他們所有人都扣押了,他們一回到家,又被邵書新給薅了來。當時不知道是為什麼,現在明白了,怕是眼前這人點的。
他們一個個苦哈哈的:“大人。”
祝纓擺了擺手,與邵書新先進了大帳,顧翁等人要入內,卻被攔了下來。
帳內,邵書新道:“您是怎麼想的?把那樣的……給那群……”
“隔太遠了,反正我也用不著了,索性給他們留著傍身,”祝纓說,“反正,大理寺最早是鄭相公手裡的,他也不用我這個,就留給小崽子們了。”
邵書新道:“我已弄不明白您是怎麼想的,也不想弄明白,您該對相公們解釋,他們信不信,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
“鄭相公怎麼說?”
邵書新給了祝纓一封信,臉上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
祝纓拆開信一看,鄭熹信中口氣並不激烈,但斥責的味道還是溢了出來:你也太狠了,安排南人搞事,是見不得朝廷安寧嗎?我不管你手裡還捏著什麼陰私把柄,但是彆玩過了。把柄這種東西,有時候可以帶來利益,有的時候反而會讓人魚死網破!
我可以給解釋的機會,彆人恐怕不會聽了!對了,陳萌也被陛下罵了,你這老鄉也夠倒黴的哈。邵書新派過去了,他的事兒,希望你能慎重考慮。江政不乾我的事兒,也沒覺得他能怎麼著你,但是請你記住了,他的背後是朝廷,彆玩得太過火。
祝纓歎了口氣:“我認不認,也都是這樣了,對不對?”
邵書新道:“說好的,各自安好,您這對吏部侍郎下手,是不是不太好?”
祝纓道:“罷了,這事兒,我已經給了你們解釋了,信不信的,各憑心意。這些崽子,活該挨打,是該長記性了。說眼前的事兒吧。”
“江政要封山。”
“唔,鹽政不好做呀,朝廷鹽場不是沒有利潤,是利潤進不了朝廷的口袋,都被人分了。這裡麵的彎彎繞繞,咱們不必多說,都明白。我可以幫你把鹽政的事兒順利推行下去。”
“要我做什麼?”
“讓江政自己玩兒自己的,繞過他,”祝纓指了指帳外,“你要動鹽政,鹽的產量一定會波動,我的鹽場,可以幫你調節。通過他們——”
即以福祿縣為中轉,“走私”。邵書新需要穩定產量,包括平抑鹽價、打擊鹽商之類,祝纓這裡需要貿易,交易一些必需品。雙方繞開江政,由邵書新做山外的後盾,把江政這個能乾的、為朝廷著想的人給架空。
邵書新道:“不愧是您。”按著他的死穴了,他得把鹽政給辦好。
祝纓道:“都是老把戲了,一點兒也不新鮮。叫他們進來吧。”
“他們的子侄……”
“不礙的,是該回家醒醒腦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