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能!”蘇喆和祝青君異口同聲地說。
“還是,”祝纓雙手一攤,“仗打到現在,你們也該覺出來了,越打越大,就要條理分明。軍中不通暢,是要出人命的。青君,林風他們,你去知會。你們幾個,也一樣。大家合計合計,擬一個等次給我看看。下次咱們再出發,就是不一樣的麵貌啦!”
眾女一陣歡呼,祝纓含笑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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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數日,趙蘇、祝青君等人各有忙碌,祝纓也忙著將這些日子梧州的事務重新審核。天放晴的時候,她就陪著張仙姑到城中轉一轉,也管一管發放撫恤的事兒。
這一天,天放晴了,祝纓卻不得出門——趙蘇弄好了印鑒等的樣式,拿來請她檢查。祝青君等人也擬了各人的功過、位階高低出來。
便在這此時,蘇鳴鸞、郎錕鋙等人也陸續趕到,林風則是陪著他的大哥一同來拜見。
這位新的林家的頭人,一見祝纓便跪下痛哭:“姥!姥!救救我!”
祝纓將他扶起,道:“哭什麼?有事兒說出來,大夥兒一同商議著辦。”
這位頭人道:“阿爸才走,我家就出了這樣的事,實在對不起姥。早知如此,我就該好好教訓他,免得他出去丟人!自家的事,無論鬨到什麼樣,也不該跑去外麵叫外人看笑話!何況朝廷對咱們也一向不當人看!他這一去,不定要出什麼事兒呢!”
祝纓道:“沒那麼嚴重,山外我已派人去交涉了。我隻問你一件事——他要回來了,你待怎樣?不回來,你又怎樣?”
“他的妻子已經回娘家了,不是我趕的,是她自己走的,說,這樣逃走,就是心裡已經沒有妻子兒女了,她也不要跟他過了。我把孩子留下了。他要不回來,我把孩子一樣的撫養長大。他要回來,我要動家法的!”
祝纓又問:“什麼樣的家法?你可不止這一個弟弟。”
“就是要做個榜樣。打一頓,關一陣,改好了,依舊是我的好兄弟。請您見證。”
“行。”祝纓說。
再看路果、喜金,比上一次見麵更老了一些,祝纓看著他們說:“有勞大夥兒跑這一趟,是有一件事要與大家講。”
把要鑄印、頒令的事兒說了,林風的大哥頭一個讚成:“這樣最好了!那個朝廷,那樣的遠,哪裡知道我們這裡的事?姥最明白不過,隻要得到您的讚同,我不要彆的也行!”
說完,他又問自己的妹夫:“你說是吧?”
郎錕鋙與他對望了一眼,道:“我們本來就是因為姥才有朝廷的敕封的。哪有不經過姥獨自與朝廷勾勾搭搭的道理?”
蘇鳴鸞輕笑道:“那也要勾搭得了呀!你當人家是靠山,人家當你是牛馬。”
路果、喜金本就是隨大溜,現又老病,隻想問鹽場能否再多分一些鹽來賣。梧州這不是與山外交易得很火熱麼?
蘇喆笑道:“舅公,鹽場可沒出力呀,我們原是白拿,煮鹽的人也是姥弄來的,姥眼下還要用鹽與山外換口糧,咱們不好多要吧?”
這兩個老東西!梧州拿鹽、錢換糧,祝縣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他們不是不知道,每月的集市可還沒停,梧州境內的消息也沒斷。倆人看著祝纓打仗把家打窮了,才沒有鬨著跟一把。不幫忙就算了——雖然也完全不想讓他們來拖後腿——竟還有占便宜的心思。
趙蘇撇撇嘴,十分遺憾路丹青好好一個年輕姑娘,竟有這樣一個爹!金羽看著也挺好,不像是個不講情義的人呐!
路丹青也叫了一聲:“阿爸!”
在座的,唯這二人年紀最大,輩份也高,被小輩這麼一說臉上開始掛不住了:“我們隻一說,你們這是要乾嘛?阿妹還沒說話呢!”他們倆也隨著自己的妹妹管祝纓叫妹了。
蘇鳴鸞與郎錕鋙又勸解。
祝纓道:“大家說的都有道理。兩位老兄若有需要呢,多分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剛才小妹說的,兩位也都聽到了,我也需得一些東西去換糧。這樣,這鹽場,想要多分一些鹽呢,你們也拿一些旁的東西來換——不白要你們的。譬如銅礦,譬如朱砂,咱們也與鹽場一樣,一同經營,一同分,如何?”
兩人都猶豫了。
祝纓微笑道:“你們再好好想想,不答應也沒關係。鹽,我還照現在的份分給你們。要答應了,咱們再重新商量各樣東西怎麼分。”
兩人這才緩了顏色。
祝纓笑道:“你們一路辛苦了,先到客館休息,晚上咱們吃酒。大郎那裡正在鑄印,過兩天咱們就把名份定下來,印發到各位手裡。”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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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數日,山上山下漸漸從“凱旋”中平靜下來,緊接著便迎來了一場簡單而不失隆重的“冊封”禮。
地點就在山城之內,搭起一座高台,祝纓先登台拜天祭地,一口大大的銅爐裡燒著極旺的炭火。一篇趙蘇起草的祭文,寫了祝纓這是為了“守土安民”,細數了她的功績,通知一下,此方天地現在有做主的人了。
祝纓是號稱“節度使”。
她自己領了個印,然後請張仙姑坐下,親自捧了另一枚印給張仙姑。張仙姑人還是懵的,這個禮節她完全不懂。哪怕是在京城,她也沒見過這個。不過,閨女的場子她是一定要幫忙撐的,也笑著接過了印,然後由身邊的蔣寡婦給她捧著。
接著,祝纓就公布了擬定的名單。由於在朝廷的賬上,她還是梧州刺史,所以趙蘇、祝煉等雖然是刺史,趙蘇還暫管梧州,她都沒有給二人梧州刺史的名號,而是另給兩州,但是讓趙蘇暫協管梧州。其餘項安、項樂等人也各有職司,項樂得到了司馬之職,正式做了趙蘇的副手。蔣婉、王九、項漁等人也都有了縣令的名目。原五縣的縣令,又各多了一枚圓印與一紙教令。
給祝青君升做了將軍,蘇喆等人暫領的校尉,其餘將士各有名號。
登時,山上山上,一片歡呼!
禮畢,府中又開宴,祝纓召集了所有新“授官”之人,道:“待西征大勝,想要朝廷敕封的,到時候我會一並安排。”
眾人又是一陣表白。
這一日,賓主儘歡。
自次日起,蔣婉等人便要赴任,陸續辭行。蘇喆也與蘇鳴鸞先回家休整,隻等祝纓再次征召。林風的大哥卻拉著妹夫郎錕鋙一直留到最後,隻等著祝纓與江政交涉的結果。
祝纓也不著急,江政估計不會擅自作主,哪怕快馬通報一下朝廷,再快也得半個月才能給她回音。
她所料不差,江政一聽“頭人分家”的事兒就不打算插手。長子承襲,這是天經地義的,這個次子,一看也是衣食無憂的,他更明白,祝纓是大理寺出身,這樣分家的,如果顯失公平,她不會不管。
上報朝廷,隻是為了免責。
政事堂也很快有了意見——不管。
如果朝廷沒有彆的事兒,則這是一個插手的好機會,但朝廷現在騰不出手來。梧州,名義上已經是羈縻了,還有個難纏的人坐鎮,不好弄。待朝廷緩過來,沒理由也能生造出理由來,不在乎這一個鬨分家的次子。
江政接到回複,行文一封給梧州:你們有個人在我這兒,來接人吧。朝廷可沒有壞心眼兒啊!
祝纓拿到了江政的文書,派了祝文領這個差事,林風也想去,祝纓沒有同意:“人接了回來,到我這兒來住,你們兄弟分開,免得再爭。”
林風的大哥當地又是一跪:“姥,這是我的兄弟,就算要分家,他也得先回家,火塘前再祭一祭阿爸。他妻子也不在了,一些家裡的事兒,得回家講。在外麵說,不好。”
祝纓看了一眼林風,林風突然聰明了起來:“我也跟著回去。”
祝纓認真地看著他,說:“祝文與你們同去,單你們,他未必願意回來。你們要把他好好地帶回來。”
林風背上生寒,道:“是。”他有點莫名其妙地,不明白祝纓為什麼這麼鄭重。
很快,他就知道了。
五日後,下山又回來的林風鐵青著一張臉,牽著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兒回到了府裡:“姥!二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