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搖搖頭:“這人是真傻。仗已打到了現在,竟然還這麼不清不楚。”
“可惜後來消息傳了開來,他們有了防備了,就隻能硬啃了。”
兩人巡完營盤,等候祝纓率軍遷入,祝青君看著大車拖著許多巨木,心頭一喜。經驗告訴她,這是用來造攻城器械的。大型的器械,如果有工匠,在城池下麵現造更合適一些。普生頭人的城池比一般山寨結實得多,更像是一座正規的城,沒點兒準備很難打下來,這也是祝青君等人止步於此的原因。
有了器械,攻城方的傷亡就可以少許多。
大軍安頓下來,工匠也忙碌了起來,大致評估了城牆的高度、厚度等等,工匠先畫圖紙,再動工。不數日,已造出數架樓車,慢慢推近城牆,居高臨下地俯瞰全城。普生家的城池自建成起就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威脅,城中一時人心惶惶。
西番的援軍尚未趕到,城外的莊稼已經被王九帶人收割完了,臨走前,出於“下一茬就是我們來種了,得先肥肥田”的心態,離開前又帶人將稻茬燒了一燒,才心滿意足地到帳聽聽令。
城內,普生頭人愈發焦躁,已有人提出:“不如投降。”抵抗的會被殺,投降總不至於。他的妹妹第一個讚成!雖有其他寨子逃過來的頭人、家眷力陳不可:“那些凶人,見人就殺,並不會放過大家的。”
普生頭人看了看妻子,這女人的脊背仍然挺得很直,她的臉上還帶著脂粉,這些日子私下裝可憐也裝過了、枕頭風也吹過了、利害關係也說過了,在人前,她仍是當年那個驕傲美麗的姑娘。
“大家都說是我帶來的災禍,那就將我獻出去,如果我死了可以解圍,不枉我與頭人好了這幾年。如果我死了,東邊的凶人還不肯走,你們就一定要幫著頭人,與凶人鬥到底!”
普生頭人斷喝一聲:“住口!我不會出賣自己的妻子。”
眾人飛瞟著主座旁邊的那個女人,嘟嘟囔囔地散了。
是夜,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垂繩溜下了城牆,被斥侯俘獲。他們不停地說:“我們有話帶過來。”
斥侯將他們帶到大營,當天值夜的是蘇喆,她連夜審訊了幾人,得到一個消息——城中有人不滿普生頭人回護妻子,想獻出這個女人以平息祝纓憤怒,換一個相安無事。
蘇喆被逗笑了:“哈?”
來人以為她這是同意了,便說:“我們本無仇怨,都是藝甘家來的那個女人害的!”
蘇喆笑著搖頭:“你們等著。”提著記錄的供詞去找祝纓。
祝纓還沒有睡,她正在手中的噩耗:喜金死了。
見蘇喆進來,祝纓不動聲色地放下信箋,問道:“怎麼回事?”
蘇喆道:“有幾個人,不知道是真傻還是陷阱。要將藝甘家的那個女人獻出來求和。”
“你怎麼看啊?”
“咱們已經到城下,死了這麼多的人,吊民伐罪,‘罪’還活得好好的就班師回去?不合適。這麼多的功臣等著犒賞,您的節帥幕府不該是露天席地,應該是一座雄城。不能現在就饒過他們。”
“還有呢?”
“讓他們做內應,怎麼樣?”
“那你就是給他們將功折罪的機會了。拿下城池之後,要怎麼處置他們?”
“朋友好心收留,他們卻出賣了朋友。就是他們的罪,有罪當罰。”蘇喆說。
說完不見祝纓接話,她有點忐忑,又接了一句:“我們就快贏了,這時節,活下來的將士個個都是寶,城堅難破,每天都在死人。不怕死在路上,死在家門口就太慘了。為了贏,為了少死些人,我寧願耍心眼兒。”
“就這些了?”
“是。是不是有不合適的地方?那您的意思呢?怎麼做更好?”
祝纓道:“明天,把這幾個人牽到城外,告訴城裡:普生頭人不是為了他的妻子才挑釁我,我就更不可能因為一個女人放棄消滅他。讓他收拾好家裡,與我堂堂正正打一場。”
蘇喆眼睛一亮:“妙!他們能互相猜忌死!”
祝纓道:“耍心眼兒?”
蘇喆不好意思地笑了。
————————
次日,破門車造好了。
蘇喆命人捆著昨日“投誠”之人走近城門,選取聲量大的土兵大聲叫陣,讓普生頭人領回他的叛徒。叫完陣,將幾個捆成蠶繭一般的人往地下一扔,便往後撤。
祝纓又命吉瑪人登上樓車,大聲叫:“你們為頭人賣命,能夠得到什麼?我們現在有米吃、有布穿,不戴枷、不挨打,隻要打開城門,你們不會被打殺!還會有自己的牲口、房子。”
城內人心浮動。
當天攻城,已有土兵能夠攀上城牆了——可惜又被壓製了下來。
普生頭人內心煎熬,忽地下了決心,命管事請各頭人來議事,卻又下令心腹趁夜將妻子、妹妹送往西番避難。兩個女人哭得淚人一般,妹妹邊哭邊揪打嫂嫂,場麵混亂極了。
普生頭人抬手給了妹妹一巴掌:“什麼時候了?還鬨?你們是一家人!西番人會接納你們的,你們到了他們那裡,他們以後想要奪取土地、生金、鐵、奴隸,你們就會成為他們出兵的理由。到那個時候,一定不要鬨脾氣,不要等他們要好處,你們要先許諾給他們好處,請求他們為我複仇。”
妹妹抽抽噎噎地,妻子抬起淚眼看向丈夫:“你呢?”
“你們先走,我行動會更自由。咱們到西番會合!”他說得咬牙切齒,實是恨毒了投奔他又想出賣他的人。
兩個女人不再猶豫,趁夜由一小隊人護送出城。
她們不敢叫苦,咬牙趕路。直到天蒙蒙亮,開路的土兵忽然站住了。
前麵,一大隊人馬黑壓壓地攔住了去路!
太陽升了起來,女人們眯起眼睛看著來人,才發現不是西番的援軍。領先一人她們都認識——祝新樂!
祝新樂抽出了刀,身後,土兵們也紛紛抽刀出鞘。
“殺!”
他們不由分說,一擁而上,先砍翻了打頭的護衛。
眼見自己不能免,女人們的勇氣也回來了,她們大聲詛咒祝新樂,詛咒他不得好死,詛咒他餘生淒慘、會被惡鬼纏繞、受儘酷刑。
淒厲的聲音讓一些土兵動作一頓。
祝新樂笑了,揮刀砍下!一顆紅顏綠鬢的腦袋骨碌碌在地上滾出幾丈遠,世界,清淨了。
他揪起那顆腦袋與自己的視線平齊:“我本來過得也沒比被你詛咒得好,挨不完的打、還不完的債,砍頭、挖心、剖腹、剪肉、火燒、鞭打……哪樣沒用在我們身上?
你們讓我們吃不飽、穿不暖、沒床睡、沒被蓋,現在吃飽穿暖了,你又出來了,還想把我們拖回以前,我是絕不能答應的!
沒有你,我們過得很好!
就算好不了太多,因為你對我們太壞,看到你倒黴,我也會開心的。”
說完,歪嘴笑了,掃視手下:“打掃乾淨,回!”
祝新樂提著人頭,越走越亮,繞著又轉了一周,沒有發現其他的潛逃者,留下一半人馬,自己將人頭係在馬頸邊,回大營複命去了。
營中對人頭已是見慣了,放他進了大帳。祝纓見過個漂亮的姑娘,那時候姑娘還是活的,祝纓盯著人頭看了一會兒,問道:“另一個是誰?”
“頭人的妹妹,也不是好人。”
“行。先放一邊兒吧。已經安排妻小潛逃,普生必有動作,傳令,各路小心警戒!圍城!”
“是!”
————————
城內的普生頭人尚不知妻、妹被殺,這幾日不時有人趁夜色逃出城,有人是投奔祝纓去了,有人則是趁機遠遁。
普生頭人在準備酒宴,邀請各位頭人小聚,以釋心結,同心協力、共度難關。他命管家取出珍藏的烈酒,又叮囑:“我的酒壺你來拿,裡麵要是清水。”
酒到一半,祝纓又來攻城,從樓車上射下許多箭矢,守城的土兵紛紛躲避,漸失鬥誌。
林風正在督陣,忽然後陣亂了起來,他扭頭一看,暗道不妙——西番騎兵!
西番的兵馬,來了。
在這最不該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