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正規 “彆扭家夥!”(2 / 2)

但是“勞心者”拚腦子就不一樣了,我的兒孫就不如我的孫女們。讓他們乾同樣的事,孫子不如孫女。做出榜樣來,民間自有效仿的。

一味“龜縮不出”也不行,你開驛路想必也是有所體會的。出,不必一定是要你人出去,把你的法傳出去也行。想辦法,讓朝廷許可你的製度,讓它記下來,隻要落在文字上,以後自有人會在需要的時候引用它作為依據。

要學會留痕跡!

知道你缺書籍,安南那個地方,你想憑一己之力追趕中原百代文明,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讓我的孫女帶了些書籍給你。我這幾個孫女呢,是我的掌珠,既視若珍寶,就不想讓她落到彆人手裡,磨成了粉配成了藥,強健了彆家人的身體,最後也留不下什麼名字。

你要覺得你這個安南能解決好延續的問題,就把我的孫女們留下。也讓她們自在地活。

我看你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她們也不是廢物,能夠幫到你,就打發給你了,你給她們安排個職位吧。不用特彆照顧,你看她們能乾什麼,就讓她們乾什麼。

你要覺得安南前途未卜,書還是你的,人,你給我送回來,托給陳放就行,讓他給孩子帶回家來。以後是嫁人死了,還是直接死了,都算我努力過了。

不過你在安南那一套,我怕我活著的時候看著心煩,我死了你不妨做得更狠一點。

好了,就說到這裡吧,祝你有個好下場。估計你也不在意,害!我也不在意我自己的下場,倒開始囉嗦起彆人來了。

祝纓又看了一眼書籍,很全,列了幾百種,其中種植、曆法、醫學等頗多,又有一些遊記,以及劉鬆年幾卷手稿。

“彆扭家夥!貧富貴賤還用刻意分嗎?一不留神就兼並了。”祝纓將信收好,慢慢走到後麵,去看望劉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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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不在劉遨房裡,正在劉衍房裡尷尬著。

劉遨是長輩,就住在相房,兩個侄女一左一右兩個廂房,她們各有兩口箱子,算是行李比較少的大家閨秀了。幕府的房子比較寬敞,即使是在劉府,她們居住的也並不比這大多少——家裡人口多。

因為劉鬆年高壽,他這一家就沒有分家,論排序,劉遨在她這一輩已經排到了十七,故而號“十七娘”。劉昆、劉衍的非行更大。

劉衍對自己房間是很滿意的,因為裡麵連供桌都給她準備好了,素果香燭也有、蒲團也有。她小心地把姐姐的牌位拿出來放好,又從包袱裡取出一幅肖像掛在了牆上,將牆上另一幅字給收了起來。

畫才掛好,何月明又拉著蘇喆來看她。都是外來人,何月明心理上先親近幾分。

蘇喆一看這幅畫不由皺一皺眉,一看這幅畫的是仕女裡有名的蔡文姬,蘇喆就要猜一猜這是什麼意思。文姬歸漢?那我們算什麼?

何月明初時不覺,遲了半拍才說:“這是?不能是令姐吧?”

這邊說話引來了劉遨等人,幾人麵麵相覷,蘇喆硬著頭皮說:“這個文姬,還要歸漢哈?”

劉遨道:“那是十二娘生前最喜歡的,你也帶了來呀?”

劉衍道:“那一幅給她帶下去了,這幅是我畫的。”

劉遨道:“十二娘是她胞姐,常說,女子未必不如男,譬如蔡邕弟子無數,隻有女兒才是傳其業者。世上哪有什麼樣的大事讓她做?她說,便是做個獄丞也行,家裡怎麼會讓她做?終不免要嫁人,婚禮前突然病重,然後就死了。我們這些人裡,阿翁最喜歡她,比孫子還喜歡,常說她最像自己。要我們過來,可能就是因為她死了吧。”

何月明心道:要是我,怕也是要抑鬱的。

蘇喆臉上一紅,有些懊悔自己剛才的疑心,也不說話了。東廂一片寂靜。

祝纓站在七步外看著她們,輕輕咳嗽一聲。眾女回過神來,七長八短地稱呼她。祝纓踱了進去,看著牆上掛著的畫像,說:“畫得不錯。”

蘇喆忙說:“是亡者喜歡的。”

祝纓看向那個靈位,上麵寫著一個名字,劉振羽。她往上點了香,輕輕地說:“來了就安心住下吧。”

劉遨不知道她是對自己說的,還是對故去的侄女說的,猶豫要不要接話,祝纓轉過身來,說:“你猜得沒錯。”

劉衍輕輕啜泣。祝纓拍拍她的肩膀,說:“你太翁雖然嘴硬,卻也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敢認,不像有的人,裝瞎。”

劉遨率先行動,先拿手絹把椅子撣了撣,再請祝纓坐下,姑姪三人親自忙碌。祝纓道:“劉先生把你們托付給我,我來看看你們,不用這麼客氣,日後就知道了,這府裡最不講這些的。你們先休息,明日咱們去廟裡。過幾日你們休息好了,咱們再來談談你們的安排。”

劉遨道:“謹遵命。”

祝纓又對何月明道:“你回去前,多與她們聊聊,水土、風物怎麼適應,消暑取涼之類。她們一應供應雖與府裡一樣,有些東西未必會用。”

何月明笑道:“是。”

祝纓道:“你們忙吧,一會一起吃個便飯。”說完,又袖著手踱了出去。

何月明與蘇喆借機告訴三人府裡生活的細節,比如仆人不多,往來的並非家奴之類。姑姪這才知道,祝纓自己用的仆人都很少,安南已廢奴,竟不是說說而已。安南的女人既然能做官,自然是能上桌的,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姑姪就能跟幕府的男男女女見麵了。

何月明又告訴她們,在安南,許多“禮教”是不成立的,所以三人如果感覺受到了冒犯,可以暫時不要生氣,問一問府裡的正常人,是不是大家習慣不同。住一陣子之後就能全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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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走到前麵就被趙蘇等人堵住了,他們都很想知道劉鬆年此舉的意思。論理,不把兒孫弄過來,隻有幾個女孩子,那就是糊弄。但那是劉鬆年,送了書籍來,這裡是安南,女孩子照樣用。

對著一張一張等答案的臉,祝纓道:“一會兒大家一起吃個便飯,你們也都認識認識。劉先生,把她們幾個托付過來。先讓她們緩緩,我與她們談過之後,再看你們是否會多幾個同僚。”

“哦!”趙蘇說。就是兩可之間,讓劉鬆年完全寄托在安南,也是不可能,但此老胸懷也確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林風笑道:“那以後又要多些能乾的人了!”

祝重華道:“學校……”

祝纓道:“你們運氣好,有了這三個,我就不與你們搶彆人了。”

就是這仨不給了?

祝纓笑笑:“接下來,趙霽他們要去各縣任職,不下鄉,算不得懂事。你們都回去準備,等著領人吧。”

大家重又高興起來。

晚飯很快開始了,為了歡迎幾位京城嬌客,晚飯比之前都更豐富些。姑姪被安排到祝纓下手坐著,三人十分推辭,花姐道:“你們現在是客,隻管坐。”

趙蘇等人又開始問劉家好不好,道路上辛苦,一個一個的自我介紹,都讓她們安心在安南生活。三人看這席麵,男女官員都有,也有相鄰坐的,也有同坐一席的,都神色坦然。也有借機互相討價還價的,趙蘇要管巫仁要倆人,巫仁不給,說到最後,巫仁埋頭裝死,一口氣吃了一盤炸藕夾。

劉遨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翹。

晚飯後,各自安歇。三人都有些睡不著,劉昆抱了個枕頭去敲另外兩人的門,三人都湊到了劉遨的床上擠作一堆。隻覺得一切都像做夢一樣。

次日一早,幕府起得早,她們起得也都不晚。劉家也是“詩禮之族”,晚輩免不了晨昏定省,三人都習慣了。

早飯還是與祝纓一起吃,三人留意看著,祝纓也沒架子,飲食也不精致。吃完飯便去廟裡祭劉鬆年,法事果然沒做完,今天還有一天。

出了廟,劉遨向祝纓道:“還未拜祭太夫人。”

此後,劉遨等人就住在了幕府裡,祝煉、趙蘇、林風、蘇喆都邀他們出門,喪期不能說玩耍,散散心,見一見麵還是辦得到的。他們都不提正事,隻讓她們安心住下。

這裡的空氣很輕鬆,更輕鬆的是在與蘇喆等人的交談中,她們得知可以隨意出府——核對腰牌就行。可以逛街,注意安全就行,府裡還給配了個翻譯。她們的官話是不錯,架不住街上的官話不咋地。

新奇的日子過了幾天,劉遨便主動請纓,交割帶回來的書籍。祝纓說讓她們休息,幾天果然沒有催促。三人心中卻有事,蘇喆林風算故吏,祝纓可不是,她才是主政之人,豈有一直白住著的道理?

三人一合計,借著書籍的事兒與祝纓談上一談。

劉衍道:“這……我們還在孝中,說官職的事,未免失禮吧?”

劉昆道:“不說官職,也要說一說我們能做什麼吧?總不能這樣白住著,那與在家裡有什麼分彆?換個大點的籠子。”

劉遨拍板:“這不是有書籍嗎?還有你,天地不也是座大囚籠嗎?又打什麼機鋒?走,求見節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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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估摸著她們也該來了,因為三人出門買小物件的花費一天比一天少,也不往賬上支錢了。回來吃飯的時候也漸像有了心事,晚上支領的油蠟也多了。

三人來求見,祝纓就在書房裡見了她們。劉遨先道歉,說:“我們年輕,這幾日昏頭轉向,竟到今日才發現書籍還未交給您。”

祝纓道:“這有什麼?是你們帶來的東西,你們自會有安排。哪有急著向客人要東西的?”

劉遨試探地問道:“若不是做客呢?祖父讓我們,儘力安家,不知您的意思是?”

祝纓反問:“你們有什麼想法嗎?”

三人對望一眼,還是劉遨先說:“我們,自是想做一番事業的!您隻管考我們,能做什麼,我們便做什麼,無論哪一科,我們都考得。”

她們也打聽過了,安南科考,什麼都不限製。隻要做官的人得把家搬過來,這個也好辦,劉昆已經想好了,她們仨,就互為家人。要不就先出一個人去考試,考中了,另兩個充作家人。條件就滿足了,然後另外兩個再考嘛!

劉衍又打了個補丁:“我們還在孝中,請您先考察我們做事。”

祝纓道:“孝中,確實。哦,咱們安南不太在乎這個,給喪假。朝廷也管不著安南的官員休致不休致。不過你們願意守孝,也是不錯的。書籍的事兒,一會與禮曹交割吧。來,我這兒正好有道公文要發給青君,你們擬來,我看一看。”

三人當場被考,頗為緊張,當時書就。祝纓發現劉遨最穩,劉昆不小心寫了兩個錯字,有塗改,劉衍寫得最快。

三人寫得都不錯,首先是格式,相當正規的朝廷公文格式,然後是書法,標準的楷書,最主要的是措詞,精確、簡明,劉昆還很生動。

祝纓最後認為是劉遨寫得最合適。

“十二娘寫得比我好多啦。”劉遨說。三人都是歎息。

祝纓又換了一件事考她們,讓她們再寫一篇關於豐收節的與民同樂,三人又寫完。接著,祝纓又考了她們算術題,以及兩道判案。

祝纓道:“你們比我這裡許多人的學問都好,我既不想埋沒你們的學問,更不想埋沒你們本人。所以。你們需要更忙更累才行。我需要有人著書立說,為我所用,也需要有人能做些書本之外的實務。可惜那樣你們就不能在幕府久留,也要像他們一樣到地方上曆練。

這些,你們都要想清楚。就先守一年孝,這一年,勘定書籍,幫我審核一下律條,擬一擬公文,熟悉上下,先不授官。一年之後,再給你們定職。”

劉昆問道:“不與彆人一同考試了嗎?會不會被說不公平?”

舉薦蔭封之類是常有的,但她們總以為自己既然要做官,便要證明是有能力做這個官,不讓人明白看到,這出身就不夠“正”,是有些遺憾的。

祝纓笑道:“怎麼考呀?我還等著你們中有一個人能夠幫我出卷子考彆人呢!安南草創,製度至今仍未完備,要靠大家的。給你們半個月,把書籍整理了,然後開始編寫蒙書。”

祝纓的算盤打得響,劉鬆年的家教,想必有不少啟蒙的,安南隻有一個識字歌,太單薄了。得從三人腦子裡摳出點兒東西來。

接下來就是讓她們幫忙,把自己擬的律條再看一看,主要是劉鬆年信裡提到的“延續”問題,怎麼樣用更容易讓士人理解、接受的詞句,把“女戶”的問題給解決掉,免得在這個時候刺激到朝廷,給自己惹事。

三人畢竟年輕,還以為祝纓體貼,既讓守孝,又不耽誤做事。她們姑姑姐妹一大堆,多半嫁為人婦,隻有她們三個運氣好,得到南下的機會,當然想做出一番事業來。當下卯足了勁兒,劉衍每天對著她姐牌位彙報今天又乾了什麼的時間都縮短了,交割完書籍就開始默寫自己開蒙時怎麼受教的。

匆匆半月過去,何月明等人早就離開了,三人也在幕府漸漸住得習慣了。

劉遨跟在祝纓身邊的時間越來越長,身後又添了兩個尾巴——祝彤、林戈,兩人也住在府裡,更喜歡讀兵書,常纏著劉遨給她們講解。劉遨不懂用兵,讀起書來卻是頭頭是道,三人湊在一處,也是其樂融融。

入冬後,府裡又發冬衣,三人也與府裡一樣,她們自己又與丫鬟動手,將樣式略修了一修,裁出腰身,更顯窈窕。做完之後,心底小有忐忑,恐人說她。哪知穿出去一回,也無人指責她們在孝期裡這般講究,不合禮數,江珍江寶還要拉著她們問怎麼改的。

劉昆小心地說:“我比在家瘦了一點,冬衣太寬覺得冷,就貼體修了一下。”然後才是告知方法。

當天晚上,廚房就給三人送了宵夜,讓她們多吃點,屯點膘。

劉衍把劉昆按在床上直撓她的腰:“你不會說比在家裡更精乾了麼?明明是更胖了。”

笑鬨中,日子走到了春節。三人不合適太熱鬨,與祝纓一起在房頂上喝酒,看滿城煙火。到得次年出孝,祝纓將劉遨留在了身邊,將劉昆派到了禮曹,劉衍送到了法曹。

她們除了整理書籍,也開始著手協助祝纓重新核定安南律法製度。劉衍心極細,祝纓偶有不在意的地方,她都一一剔除出來,務必要將陰陽尊卑的內容悉數更改。尤其在意家庭的倫理“內外”。

第一批公布的主要是刑律,先定刑罰,其餘內容留待陸續公布。

安南諸項製度逐漸完備,學校書籍也豐富了起來。最讓人著急的,反而是印坊的速度跟不上。項安在祝纓的授意下,通過自己的關係,在山外高薪誘了幾個雕版師傅,才算解了燃眉之急。

這一年,朝廷終於傳來了一個好消息——姚辰英還是有些本事的,他又在西陲多年經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之後,總算擊敗了西番。

但是據祝纓的線人回報,西番這次也搶了不少東西,不算大敗。

祝纓對劉遨道:“寫個賀表吧。對了,為了表示慶賀,我決定給咱們幕府也添幾個,你,先做祭酒,劉昆、劉衍就暫做個博士吧。”

劉遨心頭一喜,又說:“我們在安南有事做,領了圓章就好。朝廷的方印,隻怕要生出事端來。我們的父兄日後還要起複,怕要受牽累。”

祝纓道:“給你半天,再想一想。”

劉遨道:“我寫。”

很快寫完了,祝纓道:“再擬一文,告訴番將,已經議和了,讓他老實點,不然等昆達回來了,我隻與昆達赤交易。讓他自己掂量著辦。”

“是。”

次年春,安南與西番再次議和。祝纓下令讓祝青君回來休養,把林風派過去堅守。

而發到朝廷的賀表,政事堂也給批了下來。劉遨討了個巧,沒寫自己父祖三代,不然寫個劉鬆年,什麼就都不好說了。政事堂幾位也背不出劉鬆年所有孫女、曾孫女的名字,祝纓所請的女官,他們都是閉著眼睛批的,以免她給大家找麻煩。

印綬到日,劉衍將自己的衣服放到了靈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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